数日后,刘景渊所部抵达杏山。
得益于夹马山大捷,新调杏山的刘周智尤是热情招待了这位风头大盛的年轻千总,单独为其准备私宴。
刘景渊欣然受往。
刘周智出手大方,设下山珍海味,可谓满汉全席。
刘景渊不禁感慨其炊金馔玉的生活,敢情自己上回没参与倒是亏了,亦不禁联想到月前刘周智分明据城避战,得到的调令却是不关痛痒,如今细想,该有贿赂文章,指不准连自己那便宜爹也收钱了。
席间刘景渊倒是不生分,吃得狼吞虎咽。
刘智周则是以贤侄相称,与其攀亲道故唠嗑起家常来。
识趣的刘景渊也承情叫唤了几声族叔,然后顺势请求刘智周给标下准备些酒食干粮。
喜闻叔声的刘智周大臂挥过,且下令让兵灶着手准备,务必管够。
酒足饭饱的刘景渊说自己军令在身,明日便要启程,今晚不敢过分耽误,便要辞谢而去。
好事的刘周智询问是何军令,刘景渊以现下锦州告急的声辞打马哈,并没有确切告知自己的真实计划。
官场老手的刘周智自然熟悉这种含糊之词,也没细问,想当然以为刘景渊要奔赴松锦战场,忙是吆喝要为刘景渊助威,愿意提供一百精骑供其号令。
刘景渊舔巴着嘴,一番欲拒还迎之下接受下来,继而吹捧了几句族叔厚爱,可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溢美之词,还顺带表露了自己火器见空的窘境。
引得刘周智哈哈大笑,很是受用,大手再是一挥,差使下人让副将朱文德去准备火器,扬言城中火器供其挑选。
他作料刘景渊此番是轻骑兵出击,必然带不了多少辎重。
待好生谢过的刘景渊辞行后,在旁伺候始末的管家出于不解却又无权过问,故而提了句,“老爷今个慷慨高兴,老奴看着也高兴。”
一身浑圆体态的刘周智一改那双仿若无时无刻不挂在脸上的笑眯眼,正色说道:“眼下刘肇基得势,幼虎出山,于情于理下,我都应该帮衬一把的。况且与人交好,日后好相聚。”
引得管家附和,直言自己鼠目寸光,自家老爷高瞻远瞩。
刘景渊来到标下所驻扎之地,交代他们这顿饭好生吃饱,今晚觉好生睡足,最好梦个美娇娘,然后明儿几天内用心听他号令。
吃人嘴短的士卒们山呼一片好!
刘景渊再是前往军械库,朱文德早一步在此等候,刘景渊由是道了声不是。
办事利落的朱文德没有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嗯头招呼了一声便带着刘景渊入库巡了一遭,让青年千总自己挑选。
最后,刘景渊选择了八十杆三眼铳和若干弹药。三眼铳这玩意远距离可当震慑,中距离时可以轰趴敌人,近距离时还可以直接当成棒槌支棱用。虽然总体性能一般,却是目前最适用于他的轻骑部队。
年轻千总还向朱文德讨要月前清点收缴而来诸多建奴正白旗帜及其甲胄五十副和各类乔装。
因长着浓眉大眼国字脸而显有正气的朱文德面露不解也无多问,少顷悉数替其准备完整,派人一齐装车拉往刘景渊标下驻地。
刘景渊将五十副清军铠甲发配给自己还是把总的旧部换上,统合原有火器平均分到各个什伍,下令整肃营汛刀兵。
入夜,饶继昌,王屏藩等诸多兵官来到刘景渊的营房中,本已脱靴欲要就塌的刘景渊只好重新穿起靴。
青年不慌不忙拿来地舆图铺摆在小桌上。
兵官们面面相觑。
“千总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以百户任把总的饶继昌代表众人,见着年轻人俯首仍在观测地图,继而出语:“千总!眼下军队集结在了杏山,你下令明早要继续开拔,可却是连个目的地都未告知,将士们宛若不知前途的热锅蚂蚁,心里都急得不行。
底下不知情倒也作罢,好歹也得袒露给我们这群兵官吧?士卒讨要说法,我们一概不知,如何服众?如此下去,七日内,军中必生哗变。”
七日,足矣。
“杏山城内人多眼杂,此番我奉命出军,行踪不可透露。待到时机成熟,我自会悉数告知,士卒们若是再有作问,便告诉他们。我们这次要打回辽东。”刘景渊挺起腰杆环视围帐诸将。
账内瞠目结舌,哗然一片。辽东?怕不是痴人说梦。天启年间广宁之战、崇祯四年的大凌河之战过后,大明哪里还有辽东可言?
长相端庄,身形壮硕的饶继昌也顾不上形象,双目睁得浑圆,躬身来到刘景渊面门下,瞪眼仰视这位胡子还没冒芽的年轻人。
“小刘千总,莫要打诨说笑!”饶把总正色作辞。
“军中无戏言。尔等当各司其职,听我号令!”刘景渊咬字铿锵,将怀里刘肇基赋予他自行调度的印信讨出扣压在木桌上。
这一声闷响,胜过千言万语,使得账内安分下来。
“还有其他问题吗?”刘景渊双手斜撑在桌上环顾诸位。
帐帘稀疏退去一大半,刘景渊留眼观察,多是刘家户头下的面孔,王屏藩也在其中。
留帐的兵官目目相觑,共同注向身前从戎十余载,颇有资历地位的饶继昌。
刘景渊倒也不急,且踱步在诸位军官周围,清点着他们的家底,“你是天启五年募兵,广宁北镇人士;你是崇祯二年继嗣小旗入伍,隶属中后所......
还有你,是从十三山驿站逃回来的总旗,建奴屠了你的亲族老小,将你的耕田据为己有,你岂能甘心?此番自当随我出讨建功立业,势破敌虏!何问东西?”
在刘景渊的旁敲侧击之下,诸多军官背流冷汗,不禁然间皆垂下头,且待将军训话。
饶继昌面色怔然,联系营练期间的刘景渊一派繁忙的状态。他细思极恐,额上流露豆大汗,不敢回首去看身后正在推敲军官的年轻千总。
清点完毕的刘景渊辞退诸位兵官,这次他们规矩离开,与到来时一派义愤填膺势要说法的模样大相径庭。
饶继昌被刘景渊单独留候下来。刘景渊让他坐下,却是一脸严寒。
自不敢坐的饶继昌选择跪下请罪:“卑职私自聚众,闯营闹事,恳请千总责罚!”
“眼下即将出征,是非常时期,我权且记你三十军棍,待得胜归来,自行寻找军戒官领受。”
刘景渊绕步其身,没有让他起来的意思,继而说道,“当初沈阳之辞,你可能会觉得我初生牛犊不怕虎,是胡言乱语,方才我再提辽东,你更可能觉得我是疯了。人人都不敢去想,都觉得天方夜谭之下,有人会去尝试吗?以往没有,可如今呢?我要告诉你,功败垂成,就在脚下。”
“卑职断无此意。只是建奴势大,数十年来我朝频频失地,时至如今,辽东尽失,辽西之地为其肆意纵横。”饶继昌还是觉得这位千总是年轻太过气盛了。
“寇可往,我亦可往。须臾时日,建奴定将举全国之力围困锦州,辽东必将空虚。出其不意即在当下。”刘景渊藏了口,自己的计划还不能全盘托出。
刘景渊让饶继昌抬头,直视着他说:“昔日毛文龙不足两百兵勇,可以完成镇江大捷,如今我们坐拥轻骑一千,何言辽东不可行!?今夜予你言辞甚多,你应该要能明白其中涵义,自当勉励。月前所言,绝非玩笑话。”
刘景渊以镇江大捷为喻,已然是有意将战略目的透露给饶继昌。
但闻清风灌帐,伏地的壮年兵官思虑良久。
“但可一行,战则请从!”饶继昌话语笃定,给出了自己的最终答案。
青年拍了拍壮年把总的宽厚肩膀,示意他可以起身告退了。
饶继昌回营房后见着几张熟悉面孔等着打探自己被留探的具体,表现得讳莫如深,一股脑地将他们赶出帐,且让他们听从千总的命令为首要。
壮年把总顾自拿过一块磨刀石,取来自个的木柄大刀,特地搁在营房外磨刀霍霍,每一声难听刺耳的滋啦声无不是在向士卒们表现自己将要浴血战场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