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二十一章 征用马场(1 / 1)清冗客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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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厩里头走出来的是一个身着裋褐的精瘦小伙,他顺道抱和起一捆高度可遮眼的草料,娴熟地放入临近的一处马棚中,再盛来一瓢稗子。

了然一副杂役做派。

马场往来旗人是略见不鲜的常事,故而身为马夫的他听见满语叫唤也并无太过激动,回应几声且如平时忙活马厩杂务。

正准备将稗子倒进马槽里小伙侧眼瞥见木栅栏围栏内的数百骑人马,他怔然止住动作,忙是撂下瓢子,双手拍擦过屁股贴着笑脸迎了过去。

这般阵仗,岂容得他轻慢?

“不知将军大驾光临,还请海涵。敢问这是有什么指示吗?”

小伙说的是汉语,他的满语亦是三脚猫水平,故而才未能体察到王屏藩的蹩脚满洲话。

王屏藩瞥向刘景渊以作请示。

“前线战事吃紧,多罗贝勒听闻盘山适宜养马,特意遣令我们这一牛录来此屯养战马,你久居于此,应该可以为我们寻得一所好住处吧?”刘景渊眯眼笑道,却是不自在地把弄着自己的腰畔钢刀,拔刀、收鞘,如此反复。

他是收杀心的,否则何须这般作态?不过手起刀落一声咔嚓间。

马上青年这般作态,哪里肯容他拒绝?

精瘦小伙那张稚嫩脸蛋上额汗渗出,遂舔笑着脸强答应下来,反正这隶属广宁县治下的盘蛇驿是牧放官马之区,何处不可供他女真旗人挑选?

刘景渊打马不行,且观望起周遭青草绿水。盘蛇驿地广人稀,临水而栖,是处好风景。

小伙见来者不作进一步指示,不由得想入非非,有些发慌,遂小心问道,“军爷们身负职责、任务为重,眼下天色尚早,要不小人现在便为各位军爷引路,挑选一个好屯所?”

“我军自义州而来,连行百里,人马早已困顿不堪,我见此处水草肥美,亦利于马匹寻食,不如今日便暂驻于此吧,你以为呢?”刘景渊拔出刀鞘架放于小伙肩头,按压而下。

小伙浑身颤动,膝已半弯,却还是不愿答应下来。

刘景渊倒是感慨着小伙虽是为人所役,倒是尽心尽职,便朝王屏藩使了个眼神。

王屏藩可不似刘景渊这般好声好气,厉声训叱道,“还不速去清出营房?俺们只是稍作休整,又不是要强占你这破落马场,你犹豫个劳什子?”

王屏藩说着便要下马踹去,小伙只得赧然一笑,去收拾那仅能容纳数人的马夫营房。

待小伙入内,刘景渊作料精瘦小伙定是优先寻找其他同僚商榷事宜,而自己这三百号人皆说汉语,久处定会露馅,遂令王屏藩领数位精兵紧跟其后顺藤摸瓜将马棚内的杂役尽数擒拿,务必悄无声息,切勿闹大动静惹得其他马场的注意。

虽说三百铁骑足以纵横盘山,但刘景渊不想惹是生非,当下之重乃是让标下得以休整。

刘景渊再以轻声下令标下就地圈养马匹、埋锅造饭并安营扎寨,而所需的材料尽皆取自这一方马场。

标下倒也不客气,不过个把时辰便将整座马场回炉重造成卫所营房,他们将马厩尽数清净,搬来料草铺作床褥,便算有二十余间足以抱团睡下十余人的房舍,并一顿煮吃掉了马场内的半石稻米,毕竟三百张嘴,多少会费一点口粮。

刘景渊让他们吃饱没事便去睡觉养精蓄锐,且留五人巡岗马场周遭,十人看护、喂养马匹,以个时辰为一期轮番值班。

粗略主持完营务工作的刘景渊来到马夫营房处置那为王屏藩尽数擒拿的马夫杂役。

自左朝右数过,刚好一丈床炕的距离,拘缚有七人,尽是青壮之人,口嘴皆为污秽不堪的抹布堵塞住。

“这...是哪里来的葛布?怎么这般污渍不堪,王把总就是这般对待百姓的吗?”刘景渊挑趣问道,说着还故作嫌弃往后退去。

王屏藩赧然笑道:“这七个山炮不识时务,我将他们擒拿如此,他们偏不安分,哭爹骂娘的,我嫌弃他们太过吵闹,遂让底下弟兄给寻来几块葛布,好似是从马厩那头丢过来,我哪管好歹,只管硬塞他们嘴上,怕他们吐出来还拿来麻条给加固缠上。”

刘景渊不由得给王屏藩竖起一个大拇指,示意他确实是个狠人。

炕下如蚕虫蠕动的七人皆昂首瞪目与王屏藩,好似有不共戴天之仇。

马厩扔来的抹布,那不就是他们平日里处理马匹屙屎拉尿沾染上污秽所用的擦手布?

虽历经风吹日晒而味道不大,可联想至此的他们不由得肚内翻江倒海,腹内好一阵恶心。

有甚者更是酸臭烂肚水涌上咽喉,终因葛布堵塞而重新咽下,双目登时冒出热泪。

王屏藩可不是懂得怜惜的人,瞋目将瞪他的七双眼睛给盯了回去,继而叱骂:“再瞪爷就把尔等眼珠子给刨了!早知如此,当初何不安分,非得等到业报来临才知悔悟?”

七人顿然安分。

“你们旧为明人,遭逢战乱而屈辱事贼我倒也能够理解,都是生活不易。此次我们只是暂驻,不会为难你们的性命,还请担待,所造成的损失自当会给予赔偿。”刘景渊行言以示宽慰,遂让左右将其松口。

得以呼吸新鲜口气的七人登然感恩悌德,在王屏藩的瞩视下尤是安分。

“你们是官兵?”刚逃脱抹布毒口的一马夫小声询问。

王屏藩傲然颔首。

七马夫悲喜交加。

其较为年长者的马夫小心说道,“没有损失,哪里会有什么损失。你们大驾光临,是我们的荣幸。”

王屏藩蔚然受用。刘景渊虽面不改色亦是令左右执来一碗碎粥喂养之。

于是其余六人陆续小心说话,皆讨得碎粥喂养。

刘景渊蹲下身子,挑趣问道那个尽心尽职的精瘦小伙,“你怎么会替旗人那般认真干活呢?他们是给了你什么好处吗?”

小伙左右顾盼,得到眼前青年的鼓励后勇敢道:“俺爹打小跟俺说做人要有骨气,做事要有认真,天下没有免费的饭,吃别人的饭,就得给人用心干活。这家马场主给了俺们活路,俺们虽然没了骨气,却也不能没了认真性。”

“不明是非,毫无家国大义。若无鞑子南下掳掠侵占吾等土地,你又何至于遭受贼子的奴役。”辽阳富户出身的王屏藩恨铁不成钢。

“可我的父辈们都死了...”精瘦小伙话至一半,一年长马夫抓紧他的一角苦嘴让他不要激动而唐突触犯到眼前旧国官兵。

欲言又止的小伙顾自抽泣起来,肉弱强食,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刘景渊打止住王屏藩张口欲出的怒火。

“你且畅所欲言,吾等皆是华夏正朔,你又无大过,我自当不会害你性命。”刘景渊循循善诱。

小伙那张稚嫩的面容在青年军官的鼓舞下终究燃起了血气,他哭泣道:“这世间哪来的是非对错,这荒郊野岭的僻野之地又哪来的家国大义,那不过是庙堂上那群衣冠禽兽笼络人心、据理相争的漂亮说辞罢了。我的祖父忠贞爱国,土地不也尽被官员侵占,我的叔父忠贞爱国,最后全家被旗人所屠,我的父亲主动剃发归服鞑子,脊梁骨几乎要被旁人戳穿,可却也保全了我们一家七兄弟的性命。”

马夫年最长者拉住自己最为年幼的弟弟令其不要再胡言乱语,而小伙血气上头,哪里听得劝。

“旗人虽然蛮横,却也能让我们活下去,哪怕是为你们所不齿的苟延残喘,却也算是得活,朝廷官员除了搜刮民脂民膏,还能干劳什子正事,干啥啥不行,逃跑避难第一名,如此无能腐朽的朝廷,要他作甚?”

小伙大无所谓,他亦有恨,恨朝廷不成器,泱泱大国子民竟为蛮夷奴役。朝廷保护不了他的百姓,难道这些百姓就要以死殉国吗?古往至今,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大逆不道!”王屏藩两个鼻孔如牛嗤气,腰上黄铜口作清鸣叫、且拔起刀头等候刘景渊下令。

金戈铁马下何处不是尸骨,乱世之下何处可享太平?大家都没有错,都只是为了活下去,为了活得好一点罢了,错的是这个赤地千里,饿殍遍布的兵马荒乱世道。

天下何辜?

天下无辜。

刘景渊缓站起身,不置可否。

刘景渊瞩视这那张具有血气的稚嫩面容,苦笑缓道:“你没错。只不过,朝廷或有腐朽无能的时候,亦不会如鞑子一般要让你世代包衣为奴。”

青年那张棱骨分明的脸蛋此时笑的比苦还难看,像是一条皱蔫的茄子。

小伙面目怔然。其余六位兄长瞠目愕然。按照以往认知,自己的幺弟应当是这群官兵眼中的刁民才对。

刘景渊一手往怀里摸着什么,另一手朝王屏藩招呼着什么。

王屏藩遂将钢刀抽出交付于刘景渊手上。

六位兄长为自己的弟弟吸上一口凉气,方才心上悬浮而起的奇特感觉亦归于失望,那是阴霾中一蹴而过的曙光。

刘景渊面有异色的接过钢刀,且转腕耍起一遭剑花,感慨道如此宝刀,当多戮几颗贼首,然后将钢刀重新插入王屏藩腰间归属鞘。

王屏藩有点一头雾水,但他并无多想,毕竟眼前青年一路以来给他的惊奇可侃为不胜枚举。

刘景渊借着归鞘动作向王屏藩附耳轻道,“我囊中羞涩,你那可能江湖救急一遭?”

王屏藩迅速从自己怀里挫出布囊,抽开束口,将里头的钱财尽数倒出捧献给刘景渊,足有三两银子和半吊子钱,右屯卫一战时他得了百两赏赐,故而行军路上也带了点钱财以备不时之需。

刘景渊倒算客气,只拿了其中一两银子。

他转而面向七兄弟,故作轻松笑道,“你们神情何故这般紧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谋财害命呢?”

青年将官说着将手上汇有自己十三山驿站所得的碎银,合计相当二两的银钱交付给精瘦小伙。

小伙稚嫩的脸上登时布满诚惶诚恐,“将军这是何意?”

刘景渊阔笑道:“我们在你们这里白吃白喝还白住,纵是官府征用,不得给打点钱?”

小伙是个直口角,“可这个马场不是我们的,我们无功岂能受禄呢?”

“难道这个马场不是鞑子从你们的父祖亲族的手上夺去的吗?”刘景渊反口质问。

七兄弟颔首表示了自己的答案,却依旧百般推辞,甚至额头触地坚持不肯收下。

刘景渊只得皱起眉头佯装生气,“尔等不收下钱财,岂不是让吾等与那只管掳掠的鞑子沦为一类?”

七兄弟遂恭恳收下。

待刘景渊走出马夫营房,还不忘向王屏藩询问自己做得怎么样。

王屏藩当即一趟舔笑,使劲胡吹。刘景渊连忙打住,让他如实讲真。

王屏藩舔巴道,“大人攻心手段依旧令属下心悦神服,只不过演戏技艺差了些,连我都能看出那是佯装生气。”

刘景渊哈哈大笑,洒脱道:“谁让我长了一张剑目星眉的俊朗脸蛋呢,纵是生气也算垂怜。”

王屏藩拱手称服,“那卑职长得糙,适合当坏蛋?”亦开怀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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