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前两位的珠玉在前,张存芝的节目立时让所有人都产生了好奇。
孙梦绮是电影明星,方才一曲火辣的卡门可谓舞中极致而叶媚卿则是华夏乐坛夜莺,是留声机中的金嗓子,刚刚一展歌喉旖旎曼妙,让人回味无穷亦是有目共睹。
这二人是雍州文艺圈的顶尖人物,而雍州又是华夏娱乐之首,方才一歌一舞,可谓代表了当今艺术的最高水准虽然张存芝顶了个市长千金的名号,可现下选的是雍州至美,又不是家世背景,她又会给大家带来什么惊喜呢?
主持人已经报幕完毕,可等了几分钟,却不见这朵雍州玫瑰的身影。见状,台下的观众不免交头接耳。
“张小姐莫不是害怕躲起来了?”
“有可能,她虽以跳舞渐长,可这又不是社交场合,总不能约个男伴上去跳交际舞吧,再怎么比试恐也难超孙梦绮唱歌嘛,更不可能在叶媚卿旁边东施效颦。现在还不上场,估摸是觉得丢不起这个脸,选择弃权了!”
有些早就看不惯张存芝的,则是凉飕飕补刀。
“弃权也好!虽说时代不同了,可堂堂的大家闺秀,在众人面前抛头露面,和戏子歌伶同台一较高下,这成什么体统。”
“就是,小姐就要有个小姐的样。也是张市长对女儿宠溺,若是我家女孩子,我还不打断她的腿!”
溪草听着众人的议论,唇边慢慢浮出一丝浅笑。
她倒是不认为张存芝会临阵脱逃。
凭借前几次和张存芝的接触,溪草便察觉这是一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所谓的故意拖台久不上场,无非是为了炒场子,达到一个艳压群芳的效果,这种肤浅伎俩,她在庆园春早就看腻了。
果然,就在少部分不耐烦的观众开始喝倒彩时,张存芝姗姗来迟。在场的观众见她今天的穿戴和平常截然不同,卸掉了浓妆,脱掉了华服,长发梳成一根歪辫搭在肩上,着蓝衫黑裙,踩小皮鞋,周身的装饰仅有手腕上一块手表,竟和时下的女学生一个形容。
只是到底年龄放在那里,且她的气质本就是美艳撩拨的,这样故作清纯看上去总有些怪怪的。
认出张存芝穿的是圣玛利亚女校的校服,杜文佩撇了下唇。
“以为换一身女学生装扮就是女学生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搞来的衣裳,简直败坏了女校的风气。”
唐双双风情万种地道。
“文佩这般正气,一件衣服都给旁人穿不得,那你们学校走出去的,如果行不端坐不直,给女校抹黑,岂非要以死谢罪?”
这句话可谓戳中了杜文佩的痛处,女校往久的不说,近来一个抽大烟被人当场捉奸的陆良婴,一个甘当陆铮情妇的苏青,都是圣玛丽女校的耻辱。
她倏一下从椅子上站起来,声音很大。
“双姨,你今天怎么处处针对我?”
唐双双上次忍了,不和一个小姑娘见识,不代表她就是个心胸豁达的主。在雍州的社交场上,谁人不客气地叫她一声“唐小姐”,便是督军府的老夫人也亲切地唤她“双双”,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能指着鼻子骂的。
只听她冷笑一声。
“你这个炮仗脾气,一点就着。杜九叔没功夫教训你,今天我就代他老人家给你免费上一堂课。”
话音未落,唐府派来暗中保护唐双双的保镖们便不动声色地出现在她身后,众星捧月一般把她似女皇一样围在中间而赵翔和杜府的人也不甘落后,傅钧言更是当先一步,把杜文佩像小公主一样护在怀中,唯恐她受到伤害。
双方对峙,似乎一场恶斗就要一触即发。
溪草头都大了。
“双双姐,文佩,都是自己人,别让旁人看笑话啊。”
她左右劝说,动之于情,晓之于理。
“咱们不过来看个乐子,这些雍州皇后也好,市长千金也罢,和我们都没多少关系,犯不着为了外人伤了自家和气。”
这边的动静太大,引得舞台上的张存芝都停住了动作不知陆铮从哪里得到消息,抛下怀中的孙梦绮,也匆匆过来,笑着打圆场。
“双姐,给我个面子。”
千说万哄,唐双双终是冷哼一声,重新坐回座上。
陆铮深深看了溪草一眼,在和杜文佩擦身而过的当口,说了一句。
“文佩,你也不小了,能不能别老是这样不懂事?”
杜文佩本来在陆铮出现时还对他饱含期待,可看他不问始末便向唐双双示好,对自己更是不分青红皂白指责,胸腹中的委屈一下积到眼眶,含着泪狠声。
“好,我走,我现在就走!”
说完,连座上的手包都不拿转身就跑。傅钧言和赵翔连忙去追,溪草也正想出去看看,陆铮却一拉领带,伸腿抢先一步坐在杜文佩的座椅上,挡住她的去路。
“云卿,平常看着你挺机灵的,怎么关键时候就不顶事?”
这还是陆良婴、陈堂风婚礼后溪草与其第一次见面,刚刚他邀请自己跳舞时还多少有个笑脸,这一次却是满脸的不耐,这个变化让溪草又是惊愕又是欢喜。
于是她也冷下脸道。
“是云卿不会做人,大堂哥满意了吧。”
比起那副勾撩痴缠的姿态,陆铮发点脾气,溪草才觉得自己是在和一个正常人说话。
唐双双到底长陆家兄妹几岁,况且和她斗嘴的杜文佩也气跑了,现下也没有再让人难堪的道理,逐也给左右一个眼风,拉着溪草在自己原先的位上坐下,自己则坐到她那里,正好把陆铮与其隔开。
“好了好了,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别让整个舞厅的人都来看咱们表演,倒忘记正主了。”
这句意有所指的话,一下把陆氏兄妹拉到现实,陆铮别了溪草一眼,重新整了整衣襟,拉紧领带,径自走上舞台。
“方才发生了一点小状况,影响到张小姐的演出,为了赔罪,明天的雍州日报,我会以堂妹云卿的名义,向张小姐投一万张选票赔罪,还请张小姐笑纳。”
此言一出,四座哗然!
孙梦绮万种风情的眼立马布满怒火,众所周知陆铮是自己的金主,他这样在大庭广众下公开支持张存芝,是把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可是她怎么敢责怪自己的衣食父母陆铮,逐把所有的不忿都放到了溪草身上,只觉得这一切都是她捣的鬼!
而溪草内心更是犹如万匹草泥马奔腾而过。
以她的名义,那是什么意思?她就不相信陆铮不明白自己和张存芝之间的关系,他是故意来恶心自己的吧?便是要博美人一笑,何苦拉上自己,确定这不是他勾搭张存芝的手段?
而台上的张存芝只略微讶异后,便很快恢复了得体的微笑,在舞台上当着广大观众向陆铮和溪草大大方方致谢。
唐双双摇了摇手中香槟,不动声色把这一切收到眼中。
在主持人的道贺恭维声中,一场风波就这样悄无声息化解了。张存芝清了清嗓音,这才开始自己的节目。
和前面的歌舞演出不同,张存芝节目可谓另辟蹊径,表演的是英文诗朗诵。
听到那句字正腔圆的伦敦腔,溪草眼眸一沉,立即就认出了这是英国诗人乔治戈登拜伦的作品滑铁卢前夜。
这首诗描写的是战争发生了瞬间。
彼时贵族男女们正在舞池中纵情狂欢。英俊的青年,美丽的姑娘,执手对望,翩翩起舞谁也想不到这样一个寻常的夜,一场战争竟从天而降。
伴随第一声炮弹轰鸣,人们在惊恐和绝望中慌不择路,士兵们紧急集合,奔赴战场。
很显然张存芝今夜也是下了一番苦工。
她声音抑扬顿挫,情感丰富,声线随着诗句内容,时而婉转轻柔,时而铿锵有力,时而又变成了无力的悲悯与绝望的泣喊。
众人随着她的情绪上下起伏,似乎也已感同身受,表情从轻快渐渐变得凝重,当最后一句诗句诵读完毕,整个舞厅已经静了,气氛颇为严肃。
张存芝的用意很明显,无外乎借古喻今。
如今前线战事吃紧,雍州所幸在敌后方,并未遭受战争荼毒,可报纸上三天两头报送的战事,可谓牵动着无数人的心。
孙梦绮与叶媚卿的歌舞再精彩绝伦,可比起张存芝心怀天下的家国情怀,显然一上不了台面,二没有格局。
这一出,显然是她胜了!
便是对张存芝抱有敌意的溪草,也觉得她今天的表演颇具感染力,可以说是相当成功了。
可唐双双却不这样认为,只见她优雅地打了个呵欠,不屑道。
“哗众取宠,也不想想大世界中有几个人能听得懂她说什么!”
溪草一愣,转继向周遭观众席上看了一圈,不由失笑。
雍州虽是华夏时尚之都,是举国最开化先进的城市。可在洋文的普及上嘛,不说旁人,华兴社那些守旧的大佬自是一窍不通的而其余稍加年轻一些的,除了漂过洋留过海,或是受过正规教育的,很多都没机会和洋人打交道,便是附庸风雅学习一二,会的也不过是那些问候天气谈情说爱的俏皮话。
张存芝这段英文诗,意境深远,单词拗口,恐怕真的没有多少人能听明白。
之所有表现出众口一致的沉默,大抵还是因为不想做羊群中的骆驼!
毕竟在场的,都是雍州城有身份的的达官显贵,若是让旁人知晓自己听不懂张千金的话,那岂不是丢大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