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过初夏，北辰的雪才刚刚化尽，却仍不见阳光，终日乌云蔽日，阴雨连连。

苏霁华一身素衣跪在大殿门口，雨水浸湿她的衣衫，她的裙角全是泥。

她已经完全分不清楚模糊了自己双眼的到底是雨水还是泪水。

“皇上，求求你，放了我的父皇和弟弟吧！”

苏霁华歇斯底里地喊着，殿中人却置若罔闻。

时不时有大臣进进出出，苏霁华这副可笑的模样被群臣看了个遍，她已经完全没有了半点北辰皇后和长公主的体面。

“皇后娘娘不如早些去大牢中，说不定还能见北辰国君最后一面呢。”

叶贵妃手持雨伞从苏霁华身前走过，留下轻飘飘的一句话，眼带笑意。

苏霁华明知她没安好心，却还是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发了疯似的往大牢的方向跑去。

她因为体力不支，跑着跑着就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她顾不得膝盖上的伤口，跌倒之后又爬起来继续跑。

她自己也不知道这样重复了多少次，等跑到大牢门口，已是浑身血迹，狱卒差点都没认出她来。

苏霁华不顾狱卒的阻拦，拼命地往里面冲，直到看见父皇端坐在牢房中，双眼紧闭，嘴角淌着血，而他身前放了一个空酒杯。

她膝盖一软，重重地跪在地上。

“父皇！”苏霁华沙哑着喉咙，拼尽自己的最后一丝力气呐喊，她慢慢爬到父皇的身边，“是女儿不孝。”

她紧紧抱住父皇早已冰凉的身体，任凭她如何呼喊，抱着的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苏霁华伤心欲绝。

“阿姐，阿姐是你吗？”

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一阵微弱的呼喊声，苏霁华能听出来，那是弟弟苏长风的声音。

“长风，你还活着？”

像是抓住了无尽绝望中唯一的一丝光芒，苏霁华转过身去，在昏暗的烛光中搜索着苏长风的身影。

终于，她在旁边的牢房看到一个体型和苏长风相似的少年，他背对着苏霁华，蜷缩在牢房的角落。

苏霁华以性命威胁，叫人打开牢房，随后她便跌跌撞撞地冲进去。

可她越是靠近，那个身影却越是蜷缩得厉害，仿佛马上就要钻进地里。

“你别过来！”

苏长风大喊着。

“长风，你怎么了？你转过来，你为什么要背对着我？”

苏长风还未开口，门外的狱卒倒先开口说话了：

“皇后娘娘，皇上命人挖了苏公子的眼睛。苏公子这样，是怕您见了害怕。”

苏霁华再次倒下了，她再也站不起来了。

挖了他的眼睛？

他苏长风身为北辰太子，是何其骄傲的人？

挖了他的眼睛，岂不是让他比死了还难受？

“长风，父皇......”

苏霁华眼前一黑，便不知自己身在何处了。

周围一片漆黑，眼前是就算是死，也要正襟危坐，保全帝王最后一丝体面的父皇，还有不敢正面对着自己的弟弟长风。

苏霁华想伸手去触碰他们，可什么都摸不着。

二人的影子比梦还难以让人触碰，苏霁华真希望这就是一场梦。

再次醒来时，她躺在自己寝宫的床上，身上穿的是干净华丽的衣裳，洛扶桑坐在自己身边，面带笑意看着自己，跪在地上的宫人们脸上也都挂着藏不住的笑意。

就仿佛，刚刚真的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阿姐，太医说你已经有了三个月的身孕，这是朕的第一个孩子，朕就要当爹了！”

苏霁华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原来这里面已经有了一个小生命。

“等我们的孩子一生下来，他就是北辰和丹昭的太子。”

“朕已经赐死了叶贵妃。”

洛扶桑高兴得嘴角总忍不住上扬，话也总说不完，仿佛要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给予母子二人。

“还有你的父皇，朕会以帝王之礼将他下葬，还有你弟弟，朕已经将他从牢中接出来了，他虽然看不见了，但朕会保他下半生衣食无忧。”

这句话，彻彻底底地将苏霁华从幻想中拽了回来。

她一个巴掌狠狠扇在洛扶桑脸上，扇得洛扶桑有些不知所措，宫人们也立马收敛了笑容，把头都埋了下去。

“洛扶桑，窃国狗贼，我恨你！”

苏霁华恨他恨得咬牙切齿。

“对，对不起，阿姐，我没有办法......”

“滚出去！我不想再见到你！”

苏霁华再也忍不住了，她强忍着泪水坐起来，抓起手边的枕头就往洛扶桑身上砸。

太医说过，苏霁华的情绪不宜太过激动，否则会伤了腹中的孩儿。

于是洛扶桑在叮嘱完宫女太监要好好照顾皇后之后，只好落寞地离开。

而在洛扶桑离开后，苏霁华又像个没事儿人一样，从床上下来之后就坐在梳妆镜前，整理自己的头发。

她穿上了自己还是北辰长公主时的朝服，让宫女为她梳了一个公主的发髻。

经一番打扮，她又恢复了还是公主的时候的华贵，一颦一笑无不透露着北辰长公主的端庄持重。

“本宫心里有些不舒服，陪本宫出去走走吧。”

苏霁华微笑着对身边的宫女说道。

小宫女不知道苏霁华想干嘛，但有人陪在身边，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吧。

于是她召集了殿中所有宫人都跟在苏霁华身后。

苏霁华走过御花园，走过绪芳殿，走过尚书房，一切建筑都没有改变，可来来往往的人，她却没几个是认识的。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这一生，她一直被人告诫，她是北辰的长公主，要担起做公主的责任。

因此，父皇要被年仅八岁的她送去丹昭做人质，她没有怨言；

回去后父皇又要她远嫁和亲，她没有怨言；

丹昭北辰再次大战，父皇失踪，皇亲国戚早就卷着满宫的钱财逃得不知所踪，大臣们要她主持国事，她没有怨言；

洛扶桑带着军队打进北辰国都，要娶她为妻，要是不答应，洛扶桑便要杀光全程百姓，于是二人在北辰百姓的唾骂声中成婚，她亦没有怨言......

可这次，她再也受不了了。

自己一昧地顺从，换来的却是父皇的惨死，弟弟被挖去双眼。

而她自己，竟然还怀上了杀父仇人的孩子。

要是有来世，她再也不要这样活着了。

走着走着，苏霁华竟走到了皇城的城楼最高处，她离城墙边缘越来越近，跟在身后的宫人却没一个敢靠近。

再往前几步，便会粉身碎骨。

“阿姐，危险！你回来！”

身后渐渐响起洛扶桑的嘶吼声。

“要是你恨我，你就回来杀了我！现在就杀了我！”

苏霁华没有回头，更没有停下脚步。

她登上矮墙，带着北辰长公主的最后一丝体面，在众目睽睽之下一跃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