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阴森的牢房里,弥漫着恶臭的气味。囚犯们的夜香堆积,加上汗臭体味,足以让嗅觉敏感的人当场呕吐。
常韦陀的身体发着抖,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随着离家越远而越发强烈。
“审审他,”将常森带过来的官差说道,“待会大人问起,我们也好有个交代。”
“审啥?”狱卒问道,“个瓜娃子有啥好审的……啧,真丑啊。”
常韦陀闻言,缩了缩脖子。
“审他是不是妖怪。”官差严肃道。
“开玩笑,天子脚下,皇家气运,千年大妖都不敢来,他这种……”
狱卒说着说着没声了,因为他越看越觉常韦陀像还没化形的小妖怪。
“我不擅长对付妖怪。”狱卒说着。
妖怪这种东西很难缠,杀了小的搞不好还有大的,他可不想沾染上一身骚。
“这是尚书亲令抓捕的人犯!”官差肃然道。
“这么慎重?这瓜娃子真是妖怪?”狱卒惊讶道,“我从未审问过妖物,要不去请斩缘人来看看吧。”
“怎么,没有斩缘人,我们刑部就办不了事吗?”官差怒斥道:“干什么吃的?推三阻四,不想干就滚!”
狱卒连连低头应诺,他带人接过戴着镣铐枷锁的常韦陀,领到刑房里,将他锁在刑台上。
期间常韦陀的恐慌终于爆发了,这个十来岁的小孩大声哭嚎,说他不是妖怪。
“你说不是就不是?”狱卒恶狠狠地等着他,“老实点!你要真不是,大人为什么要抓你?”
“我不知道!我不是妖怪!我不是妖怪!”
狱卒被他哭得心烦,立马抽了俩鞭子。常韦陀细白的肌肤上,瞬间浮肿开裂,冒出血珠。
常韦陀惨叫出声,随后从胸腔内发出痛苦的悲鸣。
“招不招!”狱卒恶狠狠道。
“我不是!我不是妖怪!”
“还不老实!”
牢房内,传出一阵阵凄厉的惨叫。外面值守的差役不忍去听,索性离开了牢房。就连监狱里最穷凶极恶的罪犯,听见这孩子一声声凄厉的哭喊,都忍不住骂一句畜牲。
监狱是人世间最痛苦的地方,在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会变得格外漫长。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流逝,狱卒从威逼变成利诱,哄骗常韦陀承认,甚至承诺只要常韦陀承认,他就会停止折磨。
可常韦陀一直不肯松口。
他害怕自己一旦承认,就会真正变成妖怪。这些年,他一直被人以怪物羞辱,但所有人心底还知道他是人,这是他最后的一丝尊严所在。
他生而为人,理应和所有人一样。
“累死我了,”狱卒抹了把汗,他看着满身血污的常韦陀,嘴角抽搐了一下,他几乎以恳求的态度,说道:“小祖宗,你就招了吧。体谅一下,我也是奉命办事,都不容易。你只要轻轻地点个头,点一下头,立马就能回家,我也好交差,两全其美的事情,多好呀!就点个头,好不?”
常韦陀颤颤巍巍地抬起头来,他视线模糊发黑,嘴唇微弱地开合。
狱卒满含期待地侧耳倾听。
“我不是妖怪……我是人……”
他如是说道。
狱卒沉默了。
他阴沉着脸,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一个无头苍蝇。半晌后,他离开了监牢,去找外面等候的官差。
“卑职无用,甘愿受罚。”狱卒道,“再拷问下去,这孩子就会死了。”
“快死了?他还没招?”官差反问道。
“是。”
两人一齐沉默半晌,官差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为难你了。”
狱卒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这个孩子真的很执着,执着于当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人”,而不是妖怪。如果他是一个真正的正常人,根本不可能死死坚持着一件本就毋庸置疑的事情,只有内心不安,才会以死捍卫。
即便他不开口,狱卒也已经知道了他心中的答案。
“我去请斩缘人吧。”官差说道。
他离开了刑部监,放出信鸽,对皇城的那一群闻风丧胆的斩缘人发出求助信。
另一边,常森得知自己的儿子被抓走后,第一时间回家安抚好赵仪风,承诺会吧常韦陀带回家。
随后,他离开了家,直往刑部监走去。
行人纷纷打招呼,百姓笑着向他问好。
“常提督这是去哪呀?”有人笑着问道。
“去救我儿子。”常森回道。
旁人顿时一愣。
他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说完他就继续往前走。
半晌后,常森来到了刑部监门前。官差看到了,脸上堆起虚伪的笑,他刚想说什么,却被常森轻轻地推开。
他直径走进了牢房内。
恶臭与血腥味扑面而来,他穿过监牢,刑房门前有人守着。他们见常森独自一人过来,气质冷冽,便厉声问道:“什么人!”
常森亮出提督腰牌,不容置疑地推门,进入了刑房。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瞳孔微缩。
斩缘人戴着没有五官的面具,身穿黑色飞鱼服,静静的站在昏暗的刑房中央;
狱卒双腿打颤,他畏缩在墙角,一言不发;
在斩缘人面前,趴跪着一个怪物。
一个真正的怪物。
他皮肤赤红且粗粝,大嘴獠牙滴落着泛着酸水的粘液,五指像野兽一般结节扭曲,有着尖锐的指甲。
那个怪物浑身是血,遍体鳞伤,想来是在常森过来之前,就已经遭受了非人的折磨。此时他正抽搐着,喘着粗气,身上的血止不住地流,对门的囚犯看到这一幕,顿时惊叫出声。
常森来晚了一步。
斩缘人先一步赶到,斩断了庇佑常韦陀的因果,让他现出了真身。
是的,常韦陀是一只半妖。
常森也是一只半妖。
常森的母亲、战神常遇春的小妾,是一位女妖。
此时此刻,常韦陀听到了脚步声,他抬起了头,看到了熟悉的面孔。他不知道该怎么接受自己身上发生的事情,甚至不知道自己所知的世界观是否正确。
他只是流着泪,抬头望着常韦陀,一如所有受欺负的小孩,哭着说道:
“爹,我当不成人了。”
常森沉默半晌,他动作轻柔的走过去,抱起了常韦陀。
他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轻轻地拍着常韦陀的头,说道:
“走吧,爹带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