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处虚空幻境中,天色瑰丽明媚,空气中湿润微雨。
男子赤脚立在细软柔沙,面前横亘一道流光屏障。屏障有一道影子,他走动影子也走动,他停下影子也停下。
他有些好奇地凑近那面屏障,疑惑道:“这是镜子?”
男子抬起手以指尖轻触,忽然,波光流转,一道修长劲挺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男子一怔,只见镜中人身着异族装扮,黑发飞扬,长眉如裁,挺鼻深目,一双幽黑的眸子里却微微泛着金红光泽,于冷冽中透着奇异的炙热。
两人隔着一道屏障相对而立。
“你是谁?”
男子望着面前的人问。
对面的人也开口问道:“你又是谁?”
“我,我是……”
男子有些疑惑,他蹙眉想了一会,脑中仅有些零碎的片段,他忽然发现自己似乎忘记了一些很重要的事,包括自己是谁。
当下内心有些许震惊,但又并不十分惧怕这个事实,反倒生出些无畏来,面则罩着一层茫然。
对面的人忍不住说:“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吗?”
我是谁呢?仍然没有答案,男子摇了摇头。
见男子毫无头绪,对面的人有些焦急地说:“你要尽快想起来你是谁,这十分重要!”
那人还待继续说下去,身影却变得有些虚淡,不真实起来。
“你从山崖跳下,坠入离魂渊险些丧命,你看这个。”
对面的人不甘心自己就此虚幻下去,他从怀里取出一串宝石璎珞,冰蓝色的光芒在指尖流转。
“这是……”
冷辉似月,似从厚重的幕帘下撕开了一道缝隙,往日片段悠然浮现在眼前。
一个仿佛将月光披在身的女子,将这样一串宝石璎珞戴在一个幼童的脖子,男子就站在一旁看着这对母子。
只见女子眉眼含笑,温柔地说:“……这是藏月一族的圣物,从今以后你要代母亲继承守护的职责。藏月族人终其一生在等待命定之人,待你遇到那人,与他缔结血契,交付性命,护我族安危,守人间安泰……”
眼前画面逐渐模糊,男子有瞬间的失神,这个场景似梦似真。
“藏月族?血契?”男子剑眉微蹙。
“吾乃九曜帝君,与你缔命之人!”对面的人打断了男子的迟疑。
男子猛然抬头,目光一触那双炙热又冰冷的眼眸,心跳忽然慢了半拍。
接着手掌一痛,他抬起手,见掌心凭空出现一道血痕,胸口也现出一个古老的符文。
“凡人,不要犹豫了。”
九曜帝君踏前一步,深深凝视男子的双眸。
“既然你是藏月一族的守护者,与吾缔命吧!”
男子一窒,心口的符文此时忽明忽暗地闪耀,胸膛的血液似在加速奔腾,这让他一阵阵的心悸,这种感觉太陌生了,因陌生和突然生出了不适。
“等一下……”
“为何?”
“容我考虑考虑”
“……”
“为何要缔命?血契又是怎么回事?还有你不是离境的人吧?这里是什么地方?还有……”
“够了!你可知本座是在救你!”
九曜帝君面有薄怒,他一扬手,光幕跟着变幻,只见画面中一个浑身血迹斑斑的男子正躺在床。
旁边坐着一个郎中,还有一个中年农家汉以及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女站在一旁。
郎中把完脉,面色沉重地说道:“芸笙爹,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流了这么多的血,又在水里泡了这么久,还能有一口气在也是实属侥幸了。不过这口气我看也要快撑不住了!再者说即便是能救回一条命来也得一辈子瘫在床,你们这非亲非故的,我劝你们还是不要揽麻烦身了。”
“这,大夫,您再想想办法,好歹是条人命啊!”
郎中叹息着摇了摇头,“这方子你们给病人煎服,且看他能不能熬的过今晚了。”
画面至此便消散了,那床奄奄一息的伤患不正是自己吗?
“我要死了吗?”
“不错,你与本座已经结了血契,尚且留得一命,你若不与本座缔命,便只有一死。”
“你为何要救一个将死之人?”男子抬眸望去。
“因你是藏月一族最后的血脉。”九曜帝君那双冷淡的眸子里透出丝丝的不耐烦来。
男子忽然笑了起来,有种风光霁月的飒然,“如果是我自己跳的涯,那就是我自己不想活了。既然不想活了,为何还要求生?生死有命,在下多谢你的好意了。”
“你!你这是在拒绝本座吗?”九曜帝君眉头微跳,冷淡的眸子骤然凌厉起来。
男子却视若无睹,行了个抱拳礼抬脚就走。
“你要去哪?你给本座回来!”
九曜帝君那神袛一般的气度不复存在,他气急败坏地大喊,怎奈他无法踏出那道流光屏障。
男子背着手潇洒地走了,身处的这方幻境也渐渐消散。
随后他忽感剧痛加身,身体各处火烧火燎的锐痛,手脚失去知觉,体内每一根神经,每一条经络都像在被锐器一寸寸生剐一般。
作为神魂的他只能感知到肉身痛苦的十之一二,可想而知此时的肉身正在承受着多么烈非人的苦刑,倒不如早一点解脱。
造成如此疼痛的是打入经脉的十二根附骨锥,此时正在一寸寸蚕食他的经脉,血肉,骨骼。一旦钻进骨血,他的筋肉以及周身骨骼将会寸寸断裂溶解,身体最后会烂得像一块破布。
“这种死法还真是够损,够没体面的。”
他苦笑了一番,不仅在心底喟叹:我到底是什么样的恶人啊,竟要遭到这样的折磨,真是生不如死!
此时,农家汉煎好了药,将人扶起来,一勺一勺的喂下去。
“阿爹,这个哥哥会好吗?”
少女递了一条净巾给农家汉,她瞧着床那人嫡仙一般的容颜,不希望他再也醒不过来。
“大夫说了喝了药就会好的。”农家汉继续给伤患喂药,药汁喂进去又流出来,他却极有耐心地反复尝试。
“这位大哥,那郎中都束手无策了,你何故还要救他?”男子不解地问。
可惜男子只不过是在外飘荡的神魂,农家汉既看不见他也听不见他,更无法回答他。
男子环顾这间房舍,发现那名少女正跪在一个灵位前喃喃自语。
他好奇地走前,听到少女说:“娘亲,这个哥哥也要走了,您可不可以让阎罗爷不要带走他?芸笙觉得这个哥哥是好人,芸笙听到这个哥哥在梦里说,他对不起师尊,万死不足惜,还说若以一己罪身换得世间安宁,今后便再无妖邪作恶。”
男子听她这样说,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丝探究。
“可是娘亲,里正说锁妖塔倒了,里面关的妖怪都跑出来了,妖怪会吃人心,芸笙好怕……”
少女还在自言自语,一旁的男子却如遭雷击,碎片般的回忆像融掉了冰山的一角,一张模糊的脸逐渐清晰起来。
那张脸十足妖媚,忽远忽近,伴随着娇俏魅惑的笑声,以及浓郁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纤纤玉手抚男子的脸,鲜红指甲骤然疯长,葱白玉指转眼剖开那男子的胸腹,掏出一颗尚在跳动的活人心脏,娇软的唇轻启,却残忍地一点一点啃食,舌尖极具挑逗意味地舔嗜着滴下的血。
男子双拳紧握,下一刻他本能的想握着什么将那妖物瞬间捅个透心凉。
“我还不能死!”
这个念头像坚韧的种子破土而出,而那根脉早已踏着时空根系深植。
“除尽妖邪,荡平邪祟,唯此愿不圆,誓不飞升!”
白玉台,白衣男子跪地附身,双手接过一柄斩妖剑,雪亮的剑身昭示着不凡。
那时男子刚刚及冠,他羽睫轻抬,清俊无俦的面庞,眼眸温润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