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境的修仙界群峰林立,凡人不可企及。正是雪峰之巅人踪灭,唯有仙门散星辰。
离境是以东周山脉为界,粗略的一分为二。东部修仙界,各路山峰层峦叠嶂,西部为凡间,平原山丘广袤,仙凡可谓相邻又相望。
修仙界的顶尖门派就像屹立在群山之间的险峰,高山仰止,纵贯苍穹。
其中十二大修仙宗门占据着十二大主峰之巅。
炎阳派位于十二大主峰之一的紫珠峰,是以丹道独步仙门世家。传说收徒甚为严格,派中弟子人数不足两百,门派传承至今已历经几百年的淘洗,相当有底蕴。
炎阳派的四大长老中,段天齐为人朴实敦厚,处事不爱张扬,在门派中和弟子相处也是温和有矩,然而今日却不知为何突然暴毙。
因他的死又牵系着锁妖塔失火倒塌的真相,掌教穆云天是万万料想不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家门,他立即驾着一柄可伸缩的乾坤法尺风雷电掣地赶回紫珠峰。
其余掌教自然也随后赶到。
只见紫珠峰的后山半腰,有一处带院子的茅舍。众位掌教由一名弟子带领,鱼贯踏入那小院。
忽然,茅舍的木门轰的一声爆裂开来,被人从内生生拍碎。
穆云天像头公牛一般从茅屋里冲出来,脑门青筋暴起,面目气到扭曲。
他咬牙切齿地怒吼:“畜牲!若是让我抓到,定要将之碎尸万段!”
众掌教一惊,不由地望着那间茅屋,都想进去一探究竟,但又怕惹到这头发怒的公牛,在门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踌躇起来。
耿墨焉前第一个踏进那间茅屋,李笑眉望了望穆云天,也跟着走进茅屋。
随后众人一个一个踏进茅屋,见到了死去的炎阳派长老段天齐。
段天齐年过五旬,尸身正安放在床。只见尸身双目暴突,双颊凹陷,看起来死时受尽苦楚,脖颈处红肿,表皮充血,明显是一道勒痕,除此之外并未发现其他外伤。
“什么人如此狂妄,竟然勒死了堂堂一派长老!”左鸶鹭有些激愤。
这里可是修仙大宗炎阳派的后山,位居掌教之下的一代长老,如今就这么给人勒死了!传出去岂非像市井闹剧般引人猜测。
李笑眉望着那勒痕,又查看了段天齐的双眼,随即沉默不语。
炎阳派的三名长老都等在一旁,个个面色如灰,神情颓丧。
“昨夜值更的弟子我都盘问过,未曾在段长老的住处周围听闻打斗或争吵。”一名长老说道。
“他这几日称病告假也确有其事,”另一位长老苦着脸说,“我是知道老段的,当年镇压妖主醉眠,他受过重伤,虽然调理的差不多,还是落下了沉疴。”随即叹了口气。
“查!再查!”穆云天厉声说道。
“我炎阳派屹立至今,还未曾遇到这般家门被踩踏的屈辱!我穆云天就是豁出出这条老命,定要叫那贼子死百次!”
“段长老身边还有什么人没有?”极太清院的钱掌教问。
两名年纪约莫十七八的弟子走前来,向众人抱拳行礼,一名眉下有痣的弟子有些怯懦地说:“弟子林小陆参见各位掌门。”
穆云天问:“你是老段的弟子?”
“是,弟子是段长老的亲传弟子,平时都是我们师兄弟二人打理师傅的起居。”说完林小陆看向另一个低眉顺目的年轻弟子。
“弟子李华见过掌教,如师兄所言,我们一直跟随师傅,这几日师傅的腿疾犯了,又赶值守锁妖塔,师傅便将锁妖塔漆的任务交给我去办了。”
耿墨焉走到穆云天身旁,低声说道:“子书啊,段长老毕竟是你教内之人,接下来的问询我等就不参与了,待你有眉目了再通知我们吧。若你有任何需要,随时飞书于我。”
随后耿墨焉便带着姬无蟾先行离去,众人本来也觉得不好插手,此时便顺势向穆云天告辞。
段天齐所居住的茅屋两侧栽种了几株梨树,此时微凉的晚风拂过,带起些许纯白的花瓣,平添祭奠意味。
李笑眉走过那两名弟子身侧时,他微微一怔停驻了一下才离开。
此时辽阔的苍穹却遭乌云压顶,几声刺耳的老鸦叫声刮过枝桠,隐约透着不祥。沉闷的天色给接踵而来的事件蒙更深的阴影。
耿墨焉回到天寅门,便招呼莫可戚,问:“昨日,你可有在锁妖塔附近发现击中它的那颗陨石?”
莫可戚一怔,下意识问道:“陨石?师尊,你找那陨石做什么?”
见耿墨焉沉肃的面目,莫可戚心里打了个颤,忙抱拳恭谨回道:“回禀师尊,弟子带着师兄弟清理废墟时留意过,未曾发现那陨石的踪迹,许是落在哪个不起眼的地方了吧!”
耿墨焉沉吟着,随即对莫可戚摆了摆手,示意他下去。
莫可戚退了几步,又返身回来,踌躇道:“师尊,弟子再带人好生翻找翻找?”
“你且去罢!此事不必声张!”
耿墨焉挥退了莫可戚,一脸沉重地回了自己的居所。
锁妖塔倒塌的消息不胫而走,仅管离境的修仙界和凡间有结界相隔,然而世并没有不透风的墙。
日升日落,不管人们愿意还是不愿意,许多事却在这一夕之间改变。
那颗撞毁锁妖塔的陨石此刻正冒着赤金火焰穿透东周山脉的屏障,像一颗流星坠向凡间。
陨石外包覆着的岩层破碎剥离,现出原本的样子来。
那是一颗内里聚合着惊人灵能的宝珠,宝珠似乎通灵一般,以极快的速度选择了凡间的一座不起眼的山头,一头扎了下去。
这座平凡的山头就这样凭白被砸出一个碗状的巨坑,始作俑者已不见踪迹,在坑底却现出一道一人多高垂直悬空的缝隙来,其中隐约可见赤金色的波纹,仿佛异界的入口,又像是一只微微闭合的魔神瞳孔,既诡异又离奇。
内里泄露出的充沛灵力黏附在这座山头,越往缝隙处灵力越纯粹。
这整座山头就像一颗绝世香果,散发出诱人的甜香,附近的妖物被撩拨地蠢蠢欲动,都循着灵力的气息蜂拥而至。
离境极北的“朝生夕死”,冰与火绞缠的洞窟里,从渊感应到了那不寻常的波动,他倏然睁开双眼,眸子中赤金光泽一闪而过。
混沌珠!
此时远在一处村落的农家小院,一把斧头利落而精准地劈开碗口大小的木桩,又一斧头下来,再分为四。
每截木桩均约尺长,断面平整顺滑,连毛刺都甚少出现。
一双修长的手把齐整的木条一根根码好,最后踮起脚将它们朝着同一个方向条缕不错地堆砌齐整。
一整面墙的柴垛,全由这样的木条堆砌而成,颇为壮观。
劈柴的青年背影修长云亭,稠黑的发随意绑成一束垂在腰间,身穿的浅色衣衫干干净净,不染尘土。
他踮起脚将今日劈好的最后一根干柴摆好。
“竹子哥哥,喝点水吧!”一个年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女端着杯清水走来。
少女正是芸笙,她肤色匀净,额一圈飞扬的刘海,头一边一个扎着两个小圆髻,顶着一脸纯真的孩子气。
唤作竹子的青年颊边梨涡轻点,他伸手接过瓷杯,手腕却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青年着力控制,勉强没有将水撒出来。
他喝净了杯子里的水,又抬手擦了擦额角的汗,只见那双韧拔的手腕,蜿蜒盘曲着两道疤痕,那是手筋被割断后留下的疤。
“竹子哥哥,你劈了大半天的柴了,快歇歇吧!等阿爹回来我们就该吃饭啦。”
竹子温和地点了点头,弯腰收拾起斧子和余料。
灶的饭菜正冒着腾腾热气,少女抬头望望天,眼看日头西斜,天边浓云层卷,终于掩盖了最后一丝光亮。
“竹子哥哥,你快看!扫把星!”芸笙抬手指着天际一闪而逝的光点,睁大了双眸。
“……唔”
竹子抬眸望去,只捕捉到了一点烟尾,忽然就感到心跳加速,血液逆冲,然后脑袋开始发晕,就像刚刚完成缔命时那种令人心悸的晕眩。
芸笙没听到竹子的回答,回头瞧见竹子捂着心口蹙眉,面色苍白,忙关切地问:“竹子哥哥,你怎么了?”
竹子摆了摆手,说:“没什么,有点头晕,歇歇就好了。”
然后他站起身,扶着墙独自走回房间,那修长的手臂与双腿像是他处借来的,僵直而生硬,仿佛稍有不慎就会折断脱离这躯体。
他支持着摸到塌边坐下,费了一会劲才将膝盖盘好,阖眼后平复了几息,心率的搏动逐渐平复下来。
“奇怪,这次为何反应的这般急迫?”他暗自疑惑。
自从与九曜帝君缔命以来,这种心悸又晕眩的感觉再也没有出现了,莫非九曜帝君出了什么事?
竹子继续打坐,神识进入虚空,流光屏障只有自己的身影,九曜帝君迟迟没有露面。
此时,芸笙爹回来了,芸笙张罗着晚饭。
“阿爹,我和竹子哥哥今天看到了扫把星。”
“是吗?都说扫把星来了不吉利,你看这晴好的天说变就变,风刮得也不寻常,夜里怕是要落雨了。芸笙啊,夜里记得要把门窗关好。”
芸笙应声后正打算去叫竹子吃饭,见竹子推开门,自己走了出来。
青年的四肢极其不协调的配合,像个提线木偶一般,偏偏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却是淡然极了,没有丝毫的不耐,仿佛这具不灵便的躯体根本困不住那人的心。
“不外乎是块流星石罢了。”竹子手脚僵直地走出房门,来到饭桌旁坐下。
“流星石?是天的星星吗?”
“对,星星脱离了原本的位置,便会坠落下来。”
“落在地会变成神仙吗?”芸笙追问。
竹子温和地一笑,梨涡浅浅,“落在地就是块石头。”
芸笙有些失望。
将夜,芸笙爹在院子里拾掇完农具,坐在院子的一角点烟锅,锤了捶腰杆。
芸笙推开房间的竹窗,双手撑起下巴,望了望竹子的房舍,纸糊的窗棂里一点豆大的灯光摇曳,她又想起了傍晚看到的流星石,有些迷茫的望着那扇窗子发呆。
芸笙爹回头瞧见了芸笙,又顺着芸笙的目光看了看,便起身来到窗前。
“咋还不去睡?小心着凉!”芸笙爹抬手抚了抚芸笙炸着碎发的发顶。
“阿爹,您说这世有神仙吗?”芸笙眨着一双清透的大眼睛,一脸不解。
“大晚的不睡觉,想什么呢!”芸笙爹笑着嗔怪道。
“我觉得竹子哥就是神仙下凡来的,您看那时候他受了那么重的伤,现在总算是好起来了,虽然现在腿脚还有些不灵便,不过他每天还能劈那么多的柴,他是不是要劈完了所有的柴,天的神仙就该来接他回去了呢?”
芸笙爹回头望了望小院前后堆得比人还高的柴垛,有些无奈得苦笑了起来,这些柴够他们一家用好几年了。
说来也是奇迹,连郎中都说即便是侥幸捡回一条命也要在床瘫一辈子,但没想到竹子不仅活过来了,如今还能像正常人一样活动自如。
从前连杯子都拿不住,为了控制手力,他摸起柴刀从早到晚地砍柴劈柴,渐渐地,那双抖如糠筛的手,现在劈柴、打水、挑担全都不在话下。
连郎中都说,这位公子心性之坚韧非常人能及。
竹子,是芸笙给起的名字,因那位公子醒来后什么都想不起来了,连自己是谁也记不起。
芸笙瞧着他身形修长如竹,气韵不似凡人,就竹子哥哥长,竹子哥哥短的叫了,没想到那公子竟也应承下来,一来二去便也成了他的名字。
“你竹子哥终究会离开的,他自然会回到他的世界去。”
芸笙爹温和地笑了笑,替她将碎发捋到耳后。
他抬头望了望东边那遥远而无法触及的方向,只见群星之下隐隐可见几座山尖,仿佛天界神坛。
一年前父女两在河边救下竹子的时候,他那一身修士外袍虽然破烂不堪,芸笙爹却一眼就认出了那绣在衣襟处的徽记。
当年村子惨遭妖族洗劫,几个身着此服饰的修士来此降妖,并救下他父女二人,而芸笙娘却不幸丧生在妖兽恶爪下。
当年那位不知姓名的修士在妖口下拼死护下他父女二人,如今有机会回报这份恩德,芸笙爹早已做好了打算,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不放弃医治。
既为了芸笙死去的娘,为了芸笙,也为了每一个惨死在妖邪手里的无辜百姓。
如今看来,真是苍天有眼,护佑好人呢!芸笙爹想。
入夜,芸笙父女各自回房睡了,小院也宁静下来。
不久,惊雷乍起,阴雨来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