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谁家的小伙呀,长得这么俊,我怎么没见过呢?”
妇人突然扭捏起来。
“若是你见我们家猪儿养得肥实,同我讲一声,姐姐我还能不买你这个人情吗?”
妇人边扭捏边前步步逼近,一对小斗鸡眼里冒着贼亮贼亮的光,像发现了一枚油光锃亮的猪蹄膀。
“……”
少年哪见过这阵势,顿时周身皮肤冒出一层细微的颗粒状的东西,他没来由地打了个冷噤。
“你你你说清楚,我我我偷什么?……猪吗?那是你的坐骑还是守护斗兽?”
少年一边慢慢向后挪着,一边疑惑地问道,这小心肝也跟着扑通扑通的。
“小伙子说话都跟旁人不一样嘛,哎呀,你就认了嘛,你若是想要,我就给……”
村妇又前一步,却一副羞涩难自抑的模样。
少年再后退就贴到了柿子树,他一眼瞥见不远处尹见愁已脱去衣,正光着脊梁舀水清洗,便抬手指了指尹见愁说道:“你要找买主去找他便是!本座有事先走一步!”
说着人就风一般地消失了,那妇人还未反应过来,还待靠去,却一头靠在柿子树,脑袋撞得生疼。
“诶?人呢?”
随后那妇人一眼扫到了正在往头浇水的尹见愁,顿时一惊,嘴巴豁然张大。
只见那挺拔云亭却不显瘦弱的背脊,虽然叠着旧伤新伤,却无损那均衡韧拔的美感。
尤其是沾满水珠,暴露在明暗光线下那急缓有致极富魅惑张力的线条,色香四溢,直教人屏息侧目,眼泪从口中流出来。
那妇人手里的粗木棒“咚”的一声掉在地,她直勾勾走前去。
那随即妇人一个虎扑,接着一溜烟儿缩在井边,像闻到腥的猫儿般瞪着一双迷离的斗鸡小眼睛问道:“这位官人,我将我猪圈里的猪,荷塘里的鱼和鸭全都送给你可好啊?”
“……”
咣当一声,尹见愁手里的水桶滚到了地。
傍晚,柳镇家家户户的烟囱里飘着青烟白雾,各种食物的香气从那根粗壮的柱子里散出来,透着人间烟火的滋味。
少年抽了抽鼻子,摸着腹部,十分不安地说:“为何混沌珠选择了你之后,本座的法力竟被限制了那么多,现在竟连个半神都算不,而且这腹中为何时时感到空空如也?”
说着,少年扁平紧实的小腹传来一声惊天动地咕噜声,好似九天降雷。
尹见愁此时却穿了一身色彩搭配过于艳丽的绸衫,长发半披着,半部梳成一个相当繁复的高发髻,簪着一顶缀满珍珠绒花的头冠,十分违和地坐在高背椅,面前还搁着一盏绘有福禄寿喜图案的八角茶盏,以及几个摆满果子和糕点的小碟。
生动地诠释了一番什么叫做地主家的土儿子。
那妇人是柳镇里出了名爱美色又富有的寡妇,她热情的将少年和尹见愁请进内院,其实是强行将人扣在家中做客。
因为她养了三年的猪一夜之间不见了,只有这两人在他家后院的猪圈外呆了一个晚。
彼时,妇人在井边跟尹见愁搭话,那被逼半夜挪窝的猪却在这时回来了。
它一头扎进水桶中饮了个饱,还没来得及对主人倾诉委屈,就被主人送到案板,拔毛去泥大卸八块后被一股脑炖进釜中。
“小女子冤枉了二位公子的清白,心下过意不去,请二位无论如何都要留在府,接受小女子的赔罪!”
在那妇人一番动情至深的邀请下,少年按着扁扁的肚子强拖着尹见愁进了内院。
这妇人一进门就吩咐手下的丫鬟为尹见愁准备衣裳鞋袜,为他重新梳洗打扮。
少年忍着笑,故作严肃地打量了几眼尹见愁那身鲜艳的绫罗,说道:“若不是你一晚跳崖寻死七十八回,本座至于将你带到一处既可以困住你,又能保你不会摔死的猪圈吗?”
少年振振有词。
尹见愁没有回答,他闭着眼假装没看到自己那一身扎眼的新衣。
“若不是那无脑狐妖吞了混沌珠,又消化不了被撑爆,导致混沌珠吸纳了本座接近五成的法力,本座至于如此被动吗?”
少年又一句抱怨,随手拿起八角茶盏,灌了一口茶,又“噗”的一声吐了出来。
“两位佳人,小女子我专程炖了锅猪脚汤,味道不错又补气,我看你们二位公子太瘦了些,定是吃了不少苦,今日放心吃放心喝!权当是小女子的赔罪!”
妇人说完拍了拍手,几名仆役端着同样绘着福禄寿喜图案的汤碗来。
揭开盖子,一股浓郁扑鼻的香气钻进鼻腔,勾的人舌根生津。
“妖法!”
一道残影直冲猪脚汤劈去,尹见愁抬手挡住了落下去的长戟,保住了一锅香气四溢的猪脚汤。
自打尹见愁熬过了那熔炉打铁般的淬炼之后,原本颤抖的四肢与僵硬的躯体已然汰旧换新,像重新拿回了身体的支配权。
不仅如此,他被废去的武脉已经复原,那十二根附骨锥在高温的炙烤下,竟化成铁水排出体外。
尹见愁感知到了身体的变化,他却无心庆幸,此刻他只想着早日摆脱掉这少年,自己便可安心赴死,以偿还残杀师门的万钧罪责。
他端过汤碗,亲自盛了一碗猪脚汤放在桌,说道:“这是肉汤,可以治你的饿病。”
少年怀疑地盯着碗里雪白的猪蹄膀,忍着一口吞进腹中的冲动,问道:“你为何不吃?”
尹见愁给自己也盛了一碗,埋头享用起来。
那妇人满眼冒光地欣赏着美人喝汤,心道,“猪儿舍身献肉,当真值了!”
接下来的一炷香里,少年面前很快堆满了白花花的猪蹄骨,随后汤碗一放,清脆地“嗝”了一声,只见一锅猪脚汤连汤带肉吃了个干净。
少年满足地剔着牙,心道:“离境的猪看着虽丑,甚是味美,是好东西!”
那妇人满眼柔情地望着这两人,就像盯着从前养在猪圈里的猪仔,盼着他们一天天养肥,然后像今天一样端餐桌。
“夫人,承蒙您不弃,收留我们在此用饭。”
尹见愁扫了一眼身的彩衣,顿了顿又说道:“还有这身新衣,但在下还有要事,不方便在此盘桓下去,这便告辞了。”
说罢,尹见愁除下头的宝珠冠,抬脚就要离开。
“诶,这怎么好呢?二位公子,可是嫌小女子家的饭食寒酸,待客不周了!”
妇人立马冲去拽着尹见愁的衣袖摇晃着,满脸委屈。
“夫人,您多虑了,在下还有……”
黑衣少年摸了摸肚皮,打断了尹见愁,说道:“本座甚为满意,这段时日便在此安顿,劳你费心了。”
“哎!哎!好说好说!小女子府里什么都不缺,定日日好吃好喝供着两位贵客!”
妇人满面春光,一对斗鸡眼含情脉脉,瞧着这个青春貌美,瞧着那个清冷高贵,时不时捂着嘴乐呵不停。
是夜,妇人安排两人住在西厢房,两间房相邻而设,都带着独立的院子。
房内四处飘着五颜六色的轻纱软段,陈设也是颇为富丽堂皇。
少年瞧着离境居所与自己国度大相迥异的陈设,颇为新奇,摆弄了一番后便觉得无聊。
尹见愁进了房后,第一件事便是换下这一身要命的行头。
他只穿了一件中衣,准备夜深时独自离开此处。
等待中,他重新感受这具躯体,丹田处灵力滚滚流转,那是此刻藏在气海里那粒缩成花生米大小的混沌珠释放的惊人灵能。
他缓缓握拳,筋脉赋予的力道饱足待发,让他很想召回‘不悔’御剑天,一展剑意。
如今‘不悔’早已下落不明,跳崖前的那段人生仿佛像辈子一般遥远。人声寂静时,当尹见愁再去回首,一切都像是一场梦。
如果真的只是一场梦该多好!
当时在藏月峰,师尊中了自己穿心一箭,倒地不起,尹见愁忽而恢复清明,无法接受眼前的一切。
还没来得及辩解,又迅速被耿墨焉带领弟子包围,有人陈述尹见愁的罪状,随后以缚仙索捆住了他,还打入了十二根附骨锥。
之后他唯一的弟子濯婴前,一剑捅穿他的心脏,尹见愁中剑后忽然神志逆乱,竟挣脱了缚仙索。
随后当着众人的面,他自废武脉,割断脚筋手筋,纵身一跃跳下离魂渊。
想起这段往事的尹见愁,颓然跪倒在地,他望着自己的双手,一滴清泪啪嗒落在掌心,随后更多的泪珠不受控制般地流淌下来。
“我这样的罪人,连地府都不肯收吗?”
泪痕还未干,他突然笑了起来,此时太阳穴又开始突突急跳,双目迅速充血,一股极端暴虐的冲动在胸口嘶吼,叫嚣,渴血的欲望像久违的兽豁然亮出獠牙。
“啊!”
尹见愁抱头长嚎。
忽然砰的一声,少年撞开门,却见窗户已经被撞破,他从窗口飞身一跃,见一道身影如猎豹一般矫捷,飞速翻过高深的院墙不见。
少年叹了口气,“还来?”
随后也跟着飞身翻过院墙,直追而去。
妇人被那一声暴吼吵醒了,披着外袍爬起来看个究竟,结果发现两位佳人竟都不见了,吓得她一个激灵,满面颓然。
“这可怎么好呀,吃了我的,住了我的,本儿还没收回来呢!就这么跑啦?”
妇人握着块翠绿的帕子,抚着自己的心脏。
“夫人,咱要不报官吧?”一名仆役问道。
妇人捏着翠绿的帕子重重扫在仆役面门,呵斥道:“你懂什么?报了官他们也赔不起,还得下大狱,老娘哪掏银子去?没银子怎么养活你们这般废物?”
那仆役抱着头面,壮着胆子问:“那夫人的意思是?”
“依我看,他们人生地不熟,还是得回到老娘这儿来,到时候,将他们二人卖到凤锦楼去,凭这天人般的姿色,那能换好几车银钱呐!”
妇人脑中浮现出尹见愁那韧拔云亭的腰背,皎如玉树的风姿,以及那少年深邃夺目的异域容颜,神采英拔的身姿,那可是满车的金银也换不来的呀!
那仆役也长着一对斗鸡眼,他听完,小斗鸡眼顿时冒着油亮的光。
他朝妇人伸出大拇指,奉承道:“夫人好眼光!好算计!小子们跟着夫人天天过好日子!”
“嗯!”妇人听了满意的点点头。
“那这两个小子看着也不傻,手还有点功夫,到时候怎么弄去凤锦楼啊?”
“嗯,这个不急,不要明着来,更不能硬着来,到时候老娘自有办法!”
随后,那妇人似是想定了,便随手带房门,施施然回去继续困觉。
旷野中,尹见愁发足狂奔,少年一时竟没有赶。
少年脚下一顿,瞧着那远去的背影越来越小,心口的气不打一处来。
“混沌珠怎会选择你这般愚痴的凡人?除了长的好看点,还有什么长处!”
少年抱怨完,骤然化成一道残影,旋风般消失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