佣兵和村民少年朱利叶斯发生了一些争执,如果不是有奥尔加和帕丁在,这件事毫无疑问的会发展成流血事件,而朱利叶斯,这个充满勇气、但是无知且莽撞的少年,会得到一个非常凄惨的下场。在补充食物后,帕丁让车队马上出发,朝死者森林出发。在这个小村子多停留片刻,只会让这些可怜的村民们的不安和恐惧继续被放大而已。
帕丁在离开前,在村长那里收到了一些钱币。他知道村长为什么要这么做,而且知道他肯定也满怀恐惧、双手颤抖着将同样数量的钱币奉上给那个“可怕的巨人”格里斯。为了让村长安心下去,帕丁将这些钱币收了下来——对这些村民来说,这些钱可能是长期的财富积蓄,对帕丁来说,这最多就只是一把双手剑的事。
这就是村民们的生存之道。屈辱只是小事,只有活下去,才是永恒不变的命题。
村长在和帕丁道别前,也许是刚刚想起、也许是感激帕丁所做的一切,他告诉了帕丁一件事。
“骑士老爷,其实森林里还住着人。”
帕丁感到有些好奇了,“住在死者森林里,与野兽为伴?”
村长似是在回忆什么东西,“说是住着人可能并不准确,我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是人……那已经是我十几年前遇到的事情了,当时野兽之多,连边缘的村庄也不堪其扰。”
看样子村长有一番长话要说,帕丁静静待在一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那时村子的日子很艰难,小孩被叼走,村民有伤亡,庄稼时常被野兽毁掉……当时的我还有点力气,也比较冲动,就带着村子里有力气的人进了森林,想去给我那被野兽咬死的儿子和媳妇报仇,想着至少得杀几头狼才回村子……那时候满脑子都是愤怒,连孙女都顾不上了。”说到这,村长苦笑一声,“也是把自己当成一个人物了,忘记了那跑出森林到村庄找吃的都是些弱小的野兽。结果在森林里,那些强壮的魔兽把村民们如同果子一样给吃掉了,我们没有丝毫反抗的能力。最后只有我还能逃跑,心想着这会死定了。在躲避野兽的逃跑路上,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一间木房子前,身后也没有魔兽追来了。那木屋子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模样,但是那在木屋前的苗圃的人,我还有些许印象。”
“那是个很老的女人了,穿着黑色的长袍,头发乱糟糟的,就像海带一样,脸上的皱纹比我现在这副老脸还多,在当时的我看来非常可怕——她就像是个女巫。那老妪见到我带着一身血慌不择路,摔倒到木屋子前,就把我救了起来,还用药草敷好了我的伤口。那碾碎带汁的药草就像是灵丹妙药一样,让我身上的伤很快就愈合了,只留下一些伤疤。”
帕丁听到这,心里对这个老妪倒是有了些认识,但是还不好做准确判断。那也许是个避世的药草师,也有可能是个从欧兰西边逃到东方来的女巫、法师。残忍的女巫和冷酷的法师并不会如此好心,除非有所索取;所以帕丁更倾向于认为那是个走投无路的药草师。
“那老妪沉默寡言,对我从来没说过一句完整的话。在帮我包扎好伤口后,带着我离开了森林里,直到能看得见村庄炊烟的地方。我走出丛林之中,回过头来望向那神秘的老妪,她只说了一句话,‘以后别来了’就转身离开。自那之后,直到现在,我再也没有见过那老妪。已经十几年了,她可能早已经不在了吧。”村长回忆起往事,感慨无限。“骑士老爷,如果你们进入了森林的深处,运气好能见到那奇怪的木房子的话,那大概就是那老妪的家。我不知道那地方是否还是以前那个模样,如果你们碰上了那老妇人的话,也许能向她讨几份治疗外伤的药草。她也许是个怪异孤僻的人,但既然救了我,应该不是什么坏人。”
老人的话说完了。帕丁从口袋里掏出一些银币,塞到了村长的手里,“多谢你的建言,这对我们来说很有帮助。”帕丁这话并不是客气,因为在死者森林里,确实有需要使用到外伤用药草或者药剂的时候。
村长哪敢收下眼前好心的骑士老爷的钱,但是帕丁这回很强硬,让他只得乖乖收下。
移动得很慢的车队已经到了村子的边缘,来到了森林的入口。帕丁上马,向村长道别,往车队赶过去。佣兵们大大咧咧地走在车队尾端和中间的位置,对同样步行的侍从们举止粗鲁。教会骑士们骑着马在车队之间走动着,监视着这些不安分的家伙。
帕丁回到车队前头,发现暂时替代他领队的奥尔加身边多了个孩子。那名叫朱利叶斯的少年跟在奥尔加的马边上,快速小步走着才能跟上马的步伐。
“你该回家了,孩子。”帕丁策马赶到奥尔加身边,对朱利叶斯说道。
“骑士老爷,我想你需要一个向导。”朱利叶斯看到帕丁,马上抛下本来还在套近乎的奥尔加,跟在了帕丁的身边。他抬高头,仰望着帕丁,眼睛闪闪发光,“我经常到森林里面捡果子,知道哪条路的地面比较硬、适合马车走动,也知道哪条路更安全,连野兽的叫声都听不到——好吧,虽然我们村子这边很久没听到过野兽的嗷叫了。”
“我们不需要向导。你的父母会担心你的,赶紧回去吧。”帕丁一点都没有松口的迹象。
听到这话,朱利叶斯低下了头,“我父母早就死了。我是孤儿。”
帕丁和奥尔加听到这话,脸色稍有变动。在这年头,死亡不是一件稀奇的事情,而是频繁到会让人麻木。帕丁甚至不需要问他的父母是怎么不见的,也许是被强盗杀死、也许是患病而死……天灾**,这些可怜的村民总有那么一两件是逃不掉的。
正因为如此,帕丁更不会让朱利叶斯跟过来。
“不,回到你的村子去。”帕丁加重了语气,“孩子,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是你的妄想会把你平稳的人生给毁掉,甚至连性命都保留不住。”帕丁让自己胯下的马扬起蹄子,卷起阵阵尘土,把朱利叶斯赶到一边去,“刚才是你运气好,不然的话那些佣兵至少得让你没一条手或者一条腿。在茂密的森林里,你可就没那么好运气能得到我或者奥尔加的帮助了。那些粗鲁的战士有的是法子折磨你,而我却只能视而不见!”
帕丁有意让马蹄落在朱利叶斯的面前,把朱利叶斯吓得跌坐在地上,一时之间站不起来。帕丁认为自己的态度已经足够明显了,就不再理会朱利叶斯,继续往前。
“你又救了那孩子一命。”奥尔加在帕丁赶上来后,对他说道。
帕丁回道:“不,我才刚刚救了他的第二条命。他的第一条命是你救下来的,仁慈的奥尔加先生。”
“没有你和教会骑士在,我可不知道怎么收场。”奥尔加笑道。
帕丁只是笑了笑,没有再说话。奥尔加说得没错,确实如此——没有他这个白银阶级的骑士、还有十二名黑铁阶级的骑士在的话,格里斯是不会那么老实的。这个有着庞大体积的佣兵头子看起来就像野蛮人之王,但是实际上狡猾得如同地下水道窜动的盗贼。
车队很快就完全进入了森林之中,只留下一地马蹄和车轮卷起的尘土,朱利叶斯就坐在路的边上,呆呆地看着车队消失在森林之中。绿意浓郁、只能看到外面的林木、看不到深处的森林就像一直深不见底的绿色大嘴,将连成一串的车队吞了进去,就像吃掉一条蜈蚣一样。
死者森林里很安静,鸟儿和虫子的啼叫并不烦人,反而让这份安静变得生动。能让人觉得烦躁和害怕的,只有森林里的野兽叫兽,或是其他奇怪的东西在树丛中穿梭而过带起的树叶兮兮声。那奇怪的东西有可能是野精灵,也有可能是往上挖洞、来到地表的地下居民,更有可能的是潜伏在绿色之中的原生狩猎者。
但是在死者森林里,听不到这些不祥的声音。只有鸟儿的扑腾和啼叫,还有虫子的鸣叫。这份安静反倒让帕丁和奥尔加有点不习惯。
“很安静。”帕丁说道。林中有修得很简陋的道路供马车前进,道路上偶然有些坑洞,并不影响马车的前进。
“因为这里是死者的森林吗?”奥尔加说道,“你说过,有双鹰帝国的将士沉睡于此,这座天然的陵墓让生灵都不敢靠近了吗?”
“他们不是冤魂,应该早就被召去光明神的身边了。”帕丁回道,“这份安静确实让人感觉有些奇怪。也许是新月帝国的巡逻骑士们连这片森林都给踏破了,野兽和荒野的住民们都被驱赶走了。”
“新月帝国的战士们的话,确实有这个可能。”奥尔加点头,他是易兰大陆的原住民,比帕丁更了解这个国家,“征服一切,然后获得荣誉、财富……在新月帝国,就连还没长大的孩子都会耳濡目染,成长为一个强悍的战士。如果要征服一片森林的话,听起来也不是那么奇怪。”
帕丁没有接话。只要是生活在欧兰大陆的人,都害怕和顾忌这个如此有侵略性的异教帝国。正因为这种让人害怕的精神力量,让新月帝国跨过了那细长的海峡,将帝国扩展到易兰大陆的另一边,将曾经辉煌的双鹰帝国压得喘不过气、只能缩在君王堡这个孤城里奄奄一息。而现在新月帝国那令西方的城邦国家、还有光明教都感到窒息的帝国版图,其实曾经属于双鹰帝国。
但是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情了。历史如同潮水一样,将一个国家曾经的辉煌卷席而去,然后能者居之——强有力者靠自己的能力得到这一切,在衰落后再失去。双鹰帝国从古老到已经无人知晓的帝国那里得到这份辉煌,而新月帝国则是从双鹰帝国那里接了过来。说难听点的话,这份辉煌还是双鹰帝国主动抛弃掉的——一百多年来的内战、还有被西方远征军趁虚而入的掠夺,都让双鹰帝国不断地割掉自己身上的肉,直到再也流不出血,只剩一副骨架。
在帕丁和奥尔加无言地走在前面的时候,他们身后的马车,帘子被拉了起来。有着一头金发,脸色苍白得让人有点心痛的少女露出了头,“奥尔加,我能和你一起骑马吗?”少女的面容姣好,但是脸上带着淡淡的哀愁,似乎已经成为了她脸上挥之不去的东西,她的眉头总之无意间皱起,让人担心她会因此而提前衰老。这是个美丽的女孩,但是如同一个易碎的瓷瓶一样,让人害怕她会一触即碎。
少女是此行车队的主人,是将要远嫁到西方去的罗缪欧娜·穆来宁。
“小姐,你不该出来。”奥尔加放慢了马脚,来到了马车边上,“这不符合礼仪,也不安全。”奥尔加所指的不安全,是担心她会暴露在佣兵的视线下。
“在这寂静的森林里,动物和鬼魂不会在乎活人的礼仪。”罗缪欧娜说道,很显然,她也清楚死者森林的名字由来,“马车里实在太颠簸了,我宁愿骑在马背上,大腿内侧的皮肤被磨破,也不愿意再忍受屁股撞得红肿。”
奥尔加叹了一口气,向罗缪欧娜伸出手,“上来吧,小姐。”他一向无法拒绝罗缪欧娜的请求。
罗缪欧娜让自己仅有的两名侍女继续坐在马车里,自己坐到了奥尔加的马上。她坐在奥尔加的内侧,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稳。“谢谢你,奥尔加。”
“我的荣幸,小姐。”
因为需要护着罗缪欧娜,奥尔加就不再上前去和帕丁并肩前进了,帕丁对身后的事情并不在意,继续盯着前方,似乎只有这件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力一样。
车队一直前进,直到太阳落在了森林里看不见的地方。天还是亮着的,但是很快就会暗下去。
该找地方扎营休息了。帕丁调转马头,打手势让身后的车队停了下来。“天色已暗,今天就在这里休息了!”
车队停了下来,侍从和佣兵们靠在载货的马车边上,席地而坐。不仅仅是步行的他们感到疲劳,骑在马上有一天的教会骑士们也纷纷下马,稍作歇息的时候顺便抚慰疲劳的马。
奥尔加扶着罗缪欧娜下马。罗缪欧娜下来后,梳了一下凌乱的头发,然后眼睛望向了道路的一边,“看,那里好像有一间小木屋。”
帕丁和奥尔加闻言望了过去。在道路的旁边,在被杂乱生长的林木重重遮挡住的地方,确实能隐约看得到一间小木屋,主要是能看得到火光。
帕丁握住了剑柄,对奥尔加和罗缪欧娜挥了挥手,“我过去看看情况,你们留在这里。”
“那地方很适合过夜,至少比马车要强。”罗缪欧娜说道。
奥尔加摇头,“不,小姐,至少要确定那是安全无害的——而且还得那木屋的主人友善热情。”
帕丁越过野生的灌木丛,摸着生长得有些畸形的林木,来到了木屋前。木屋是由粗木搭建,上面已经有不少藤蔓缠绕,看起来就像要和森林融为一体一般。木屋上方有炊烟飘起,门前挂着油灯。在木屋前面的空地,有简陋的木栅栏围起的空气,地上种着药草用途的植物。
有一名少女就在木屋前,应该是刚挂起油灯。她察觉到帕丁的到来,转过身面对帕丁。这名少女穿着粗麻制成的短衫和裙子,脚上一双草鞋,披着一件破烂的灰色斗篷,兜帽的缝隙里流出来的是黑色的长发。少女大概十四五岁,秀丽但是略显稚嫩的脸上是花一般的笑容,眼睛清澈明亮,就像从未体会过痛苦是怎样的滋味,幸福就是她的一切;再加上她臂弯里挂着的装满花卉的篮子,她看起来就像是用花来传播幸福的小精灵——也许这小精灵的体型有点偏大了。
“你好,骑士老爷。”少女向帕丁打招呼,看起来有点拘谨,就像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出现在自己如此近距离一样。
帕丁放在剑柄上的手松了下来,“你是谁?”虽然放松了戒备,但是帕丁还是要搞清楚对方的来历。
“我是露露娜卡。”少女回道,“一名炼金术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