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锦刚踏进书房,就对上她父亲那张愠怒的脸。
“女儿见过父亲。”她上前见礼。
心下暗自想着,他为什么生气?是她没有按照他们设好的局一步一步往里走吗?
虞锦猜测着,方才进门时,她垂在裙边的手在袖子的掩盖下暗自掐了把大腿,再抬眼时情绪就怯小了许多。
“不知父亲找女儿何事?”她抬眸望向他,眼神里夹杂着怯懦。
虞翰稍一抬头,对上了虞锦那双灵动的眼眸。
心里想,小丫头年纪小,胆子也不大,性格也乖巧。就这模样,这家世,做个东宫太子妃也还凑合吧。
虞翰对她般模样很是满意,一看就很好拿捏。
他放下手上的茶,看着虞锦质问道:“你昨晚上哪里去了,为何那么晚才回府?”
虞锦眉心动了动,垂下眸子,乖巧地回答:“父亲,女儿昨日见有人去河边放河灯,就想着也买一盏给娘亲祈福。”
说到自己娘亲,虞锦不禁红了眼眶。
“行了,知道了。”虞翰只好摆手作罢。
听虞锦提到穆氏,他也难免多了些顾忌。虽然穆氏已经去了这么多年,可穆家还在京城。
他整理了一下表情,又说:“为父只是担心你,怕你那么晚了会遇到坏人。”
虞锦抬手以手绢压了压眼角,轻声道:“女儿知道,谢过父亲。”
要不是知道自己的好父亲每日都在谋划着怎么将她送进东宫好为他的家族争得荣华富贵,她大概也就信了他现在的这种说法。
“好了,下次记得去哪里都把侍女带上,注意安全就好。”虞翰意有所指。
昨夜不知怎地,她竟然支开了那个叫明霞的小丫鬟,带着采薇去了河边,还那么晚才回来。
也不意是有意还是无意,想来应该也没发觉吧。明霞可是一早就进了云锦院的丫鬟,都这么多年了。
虞翰手指轻轻点着茶碗边缘,对于自己原本的计划出现的变数有些疑惑,但是也在尽量思考找什么办法再次引人入局。
一日不成,就始终是块心病。
眼下陛下对其他皇子的态度都很冷淡,唯有这亲自教导的太子深得他心,想来这筹码压太子肯定是没什么变数的。
虞锦眸光正好对上虞翰的脸,心里不禁腹诽:老狐狸又在打着什么主意了吧?
单看着自己父亲这副神情,不用去怎么猜都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
无非就是算计着什么时候跟太子搭上线,又如何向太子投诚。
想来都跟自己挂上那么点关系吧,不然他今日也不会特意把自己叫过来“敲打”了。
虞锦垂下头,掩去眼底的情绪,只轻声应道:“女儿记得了。”
见虞锦一一应下,虞翰也不便多说,微微颔首道:“行了,回去吧。”
“对了,回头绣娘上门来给你妹妹量体裁衣,你也跟着一起吧,开春了是该添几件新衣裳了。”
“女儿谢过父亲。”
虞锦谢了一礼,轻步退出书房。
她妹妹?虞娇吗?
虞锦再听到这个称呼的时候,心中只觉得恶寒。
她跟虞锦算什么姐妹?一个父母宠在手心的侯府千金,一个无人在意的利益牺牲品。怎么能够放到一起说是姐妹呢?
看吧,要不是用得到她怎么会想到给她添置新衣?更何况还是托虞娇的面子。
父亲这心简直偏到没边了。
又或许,从始至终她们母女二人就没入过他的心。
虞锦嘲弄地抬头看了眼这院里高高的墙和那房檐上挂着的灯笼,提步走出月洞门回了自己的云锦院。
傍晚,夕阳沉了下去。
虞锦用过膳后正坐在屋里看书,院门那里好一阵吵闹。
她隔老远就听到一道尖锐的女声传了进来,符和着几个丫鬟叽叽喳喳的争吵声。
虞锦搁下手上的书卷,往门外看了眼,淡声道:“采薇去看看谁在外面?”
采薇得了话,拔步往那边去,过了片刻回来道:“姑娘,是二姑娘来了。”
“嗯?”她来云锦院这个小破院子做什么?
“二姑娘带着丫鬟来,说我们院里有人拿了她的东西,要来搜查一番。”采薇如实回答,心下却很是愤懑。
那二姑娘分明就是来找茬的,还找借口说什么她院里丢了东西,是云锦院里的人拿的。
怎么可能,这云锦院可是跟她的碧云院隔了大半个侯府,一东一西的对角,云锦院里的人如何能够手伸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说,侯府二姑娘乃侯爷和夫人的掌上明珠,出了名的骄纵任性,谁不要命了去惹她?
“姑娘,二姑娘简直是欺人太甚!”采薇不禁气愤道。
虞锦抬手制止采薇还要继续的话,浅笑道:“慎言,管她作甚。”
“只管来,我也不怕她。”
要谈论这侯府二姑娘如何也只能是她这个侯府的正经嫡女来开口,要是让人听到下人妄议主子,岂不是落入话柄?
她自己的人自己护着,就算是要教训也只能自己教训。
“让我看看她这次到底有什么手段。”虞锦说完,起身理了理衣裙,迈步走了出去。
院子月洞门处,一身粉色夹袄裙的娇俏少女环抱着双手站在那里,趾高气昂地冲面前的几个小丫鬟说着话。
“我今天就非要进去搜,看谁敢拦我!”
“我说有就有,谁拦着我不让进,我回头就去找我娘说,让她把你们都拿去发卖了。”
那是虞娇,忠义侯府的二姑娘,虞锦同父异母的妹妹。
虞锦敛着眉眼走过来,便听到虞娇高声威胁着丫鬟。
她眉头拧了下,出声问:“你要发卖谁?”
“二妹妹好大的威风啊,竟然做起我这云锦院里的主来了?”
说话间,虞锦走近她,冷淡的目光往她身上一扫,且道:“云锦院上下都是我的人,我倒不知是何时起夫人竟然能够发卖我院里的丫鬟了。”
虞锦这院子里的人都是穆氏还在世时精心挑选出来的,卖身契都在自己手中,不曾过侯府户头。后来穆氏去世了,这院里的人也都是虞锦自己出的例银在养着,可算不得是侯府的人。
“姐姐出来了?”虞娇转头看向刚走来的虞锦,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又说:“姐姐脾性好,这云锦院里的奴才得了脸,怒大压主。”
“妹妹这是在帮姐姐教训她们,姐姐怎么会这么说我?”虞娇说着,不禁嗔怪起来。
虞锦现如今可不是只会服软充楞的傻子,岂会信她这般鬼话。
扯了扯嘴角说:“那我岂不是还要多谢妹妹了?”
听到这里,虞娇以为虞锦会一如往昔,说点话就糊弄过去了。
可她还来不及高兴,又听虞锦道:“妹妹要是闲的慌就去帮夫人管家啊,是侯府不够大还是怎么?竟然管到我院里来了?”
“姐姐,你这是何意?”听着这话,虞娇只知道不是什么好话,顿时瞪着眼睛看虞锦,有些气急败坏,“我是好心,姐姐不领情就算了,还如此说我!”
“妹妹心里如何想的,只有自己心里清楚,要不觉得不服,我们大可以去找父亲说说理。”虞锦抚了抚发鬓,心情甚好。
虽然自己在虞翰眼里比不得他这个小女儿,可是他现在有事需要自己去办,又加上这整个云锦院他都要顾及穆家的面子,又岂会为了小女儿来教训她呢?
虞锦不由嗤笑了声,看着虞娇脸上青红一阵,只觉解气。
“妹妹要是没什么事就早早离开吧,我这云锦院院子小,免得怠慢了妹妹。”
说罢,也懒得搭理虞娇,转身折返回屋内。
丫鬟们见到主子都发话了,也四下散了去。
采薇朝虞娇行了一礼,道:“二姑娘请回吧。”
“你——”
“请。”采薇走到门边,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走就走!”
“这破院子我还不愿意来,神气什么!”
虞娇气得跺了跺脚,又冲虞锦的背影瞪了一眼,这次低声嘀咕着带着她的人离开。
待到人走远了,采薇将门关上,然后进了屋。
“走了?”虞锦问。
采薇答:“是的,姑娘。”
虞锦翻了下书,也不在意,浅淡道:“你也下去吧,我看会书就歇下了。”
“那奴婢就先下去了,姑娘您有事便唤我。”
采薇对着虞锦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轻手轻脚地去了外间。
虞锦以为今日虞娇过来这么一闹的事就这样过去了,可没想到第二日她就被虞娇的母亲,如今的侯府当家主母程氏请了过去。
宽敞的花厅里,上首主位上坐着一位妇人。
妇人身着姜色交领衫子,外罩一件浅青百蝶半袄,淡蓝色的百迭裙上还绣着精致的牡丹花。发髻高高梳起,簪上一对点珠金发钗,尽显侯府夫人的雍容华贵。
那便是程氏,虞锦的继母。
虞锦上前微微见了一礼,问道:“给夫人请安。”
程氏没应,继续跟自己身边的虞娇说着话,眼神都不曾落到虞锦身上片刻。
虞锦也不恼,自行起了身。
礼她是见过了,至于别人怎么着可跟她无甚干系。
“不知夫人找我来是有何事?要是无事,我这便回去了。”虞锦端起态度,不卑不亢地说着。
程氏听到她这话,这才抬起头来看她。
惊声道:“看我,光顾着跟娇娇说话去了,居然没注意到大姑娘过来了。”
“这王嬷嬷着实不像话,见到大姑娘到了也不进来跟我说一声。”程氏拿手绢捂着嘴角,斥责了身边的王嬷嬷一句。
王嬷嬷是她身边的老人,一间她使眼色便知道该怎么接下去。
“看老奴这记性,老了就忘性大,见您跟二姑娘说着话就想着稍后再报,这一稍就给忘了。”王嬷嬷责怪着自己,还不忘朝虞锦赔礼,“还请大姑娘宽厚,不要与老奴计较才是。”
虞锦攥着手中的绣帕,瞧见眼前的这对主仆演着戏,眼底划过一抹恨意。
未了,她只笑了笑,说:“不怪嬷嬷,是我自己不愿打扰夫人与妹妹。”
“只是,嬷嬷岁数大了,肯定不如从前有力了吧,要不我从我那里拨个嬷嬷给夫人用着?”虞锦看了眼面上和善的程氏,装作诚恳地说道。
一听这话,王嬷嬷便有丝慌了。要是离开夫人的院子,她还能去哪里?
千万不行!
“夫人,老奴向来都是尽心尽力照顾夫人,还请夫人体谅。”王嬷嬷立即转向程氏求情道。
程氏也不先答她的话,往虞锦那处瞥了眼,客气地说:“大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王嬷嬷毕竟是我院里的老人了,用着有感情。”
“如此,那女儿就不多操心了。”
被程氏拒绝了,虞锦也只是笑笑,轻声回了句。
程氏心中却在想,这大姑娘近来好似有什么不太一样了。即便如此又怎样?
还想往自己院里插人?哼,痴人说梦。
“侯爷说三日后皇后娘娘的百花宴让大姑娘与我一同前往,还请大姑娘早早做下准备。”
“对了,这个月送来的布匹大姑娘也挑两匹回去吧,稍后有人绣娘会去云锦院为大姑娘量体,添几件新衣裳。”程氏浅笑着说。
每句话每个神态,都将慈母演绎得淋漓尽致。任谁见了都会夸上一句贤惠大度,不愧为燕京典范。
虞锦面上乖顺地应下,心中着实膈应。
这程氏什么样,可没人比她更清楚了。
装什么慈母大度容人,谁知道背地里为了小女儿算计了这侯府多少姨娘小妾?侯府枉死的冤魂可不少呢。
现在还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虞锦也只能忍着恶心跟她演母慈子孝。
取了布匹,虞锦谢过程氏便带着丫鬟又回了自己的云锦院中。
对于三日后的百花宴,她确实是该好好准备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