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晚的时候，高俊在房间里练字，不停的写啊写，始终写的“怒发冲冠凭栏处”。

这真的不是词赋了，是一种心境。

“衙内，找小人来什么事？”

汤隆走进了房间，只见侧面的桌子放着一只假腿，不论设计还是工艺看来都很差劲。

又发现，假腿还压着一张图纸。

汤隆过去拿起图纸一看，越看越惊奇。

“看得懂吗？”高俊一边写字一边道。

“看得懂看得懂。”

汤隆猛点头：“衙内这是参考了这只假腿的缺点，并根据人体行走发力的特点，重新设计了假腿结构？”

高俊停下笔道：“你能造吗？”

“能造。”

汤隆指着管家老陈的假腿：“尽管卑职绝活是金属，但木活也能比这好许多。”

高俊摇头道：“不，其实木材也不轻。要轻的话就一截棍子，太难看。我想让你用钢锻造，内空，这样更好。”

汤隆思索了一下点头：“也行，卑职这就尝试，一边打造一边修改，明日下午应该就可以交给衙内。”

高俊眼睛一亮。

坦白说在这之前，高俊也把思路问过其他的不少铁匠，得到的结论是想法虽好，工艺却太难，现有技术条件下基本无人可以做到。

哪想到抱着试试看的心态一问汤隆，他说明日下午交货，并不为难的样子？

想想也是。世间万物会者不难，难者不会。

譬如叶梦得的棋路，赵明诚挠破头也只是待宰的命运。可换高俊去的话，当时真的不是空城计，若他不知进退，那么二十步内叶梦得就没家产了，得重新攒了。

甩甩头，高俊又道：“打造时记得积累你自己的实验参数，学会拓展思路，因为一定程度上若解决了老陈的这个问题，好用的话，下一步改良全身铠甲的腿甲，也就是差不多的一个事了。”

“遵命，衙内放心。”

在汤隆看来衙内是天下思路最清奇的人。

为躲债，入京投奔姐夫却被各种讽刺瞧不起，后得高俊这样的贵人收留，且开了高薪。

高薪都不说，工资拿领导富安的双倍，这简直闻所未闻，却就在这发生了。

除了好吃好在，一定程度工资也就是地位的体现，因此不会被“工头”富安欺负，虽然要隔三差五请他们吃顿酒，却也算是很好的待遇了。

这是知遇之恩！

“对了。”

高俊又叫住要走的汤隆：“造两只，都是右脚。”

汤隆走前又指着木腿：“陈管家这腿……”

高俊道：“这东西卖二手有人要吗？哦，乃是因为你是个经常当东西的赌鬼，我才问你的。”

汤隆险些昏倒，猛摇头道：“衙内，小的发誓您就是有只死猫，卑职都能帮您卖掉，唯独这东西……”

“额好吧，送去厨房去烧了，你看着烧完，再离开。”高俊摆手。

“衙内……”

汤隆却还是迟疑着。

“说吧没那么多规矩，除了骂我、挑我毛病会被捶，其他的都可以说，即使是借钱也行，只要你愿意支付利息我还巴不得。”

高俊继续练字。

高小果也果断闹出一个价目表递过去：“这是借钱的利息。根据人品、工作、不动产，数额的不同，利息也都不同喔，汤大叔瞧清楚了。”

汤隆摇手：“不不，经衙内教导，卑职已知晓往前错误，打算洗心革面不赌了，不需要借钱。乃是……”

又迟疑了一下，汤隆豁出去了，“谈及卖东西，卑职见富安卖了一个黄金镇纸，看着很名贵。”

高俊不禁停下了笔道：“是有个镇纸让他帮卖，怎么了？”

汤隆低声道：“那价格明显有问题的，太便宜，富安却也不讨价还价。不是卑职眼红，而是那真不对，要是卑职去卖，双倍价格也不止。”

高小果顿时义愤填膺的嘟着嘴，隐约知道是什么事了。

“是吗？”高俊神色有些古怪。

“千真万确，乃是蒙受衙内大恩，卑职不吐不快，否则可真不是此种管闲事之人。这是江湖上大忌。”

汤隆急忙跪在地上。

“好，这事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高俊再次漫不经心的练字。

眼见高俊有些不高兴，汤隆又尴尬的道：“衙内……小的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高俊侧头看着他道：“还真错了，你本可制止他，呵斥他，救他的。现在却晚了不是吗？”

汤隆不禁楞了楞。

高俊再次写字的时候道：“我敢肯定的是，下一个代替他领导你的人，肯定没他讲义气、没他好相处。”

“我……衙内……我我，我真的错了。”

汤隆隐约觉得不对，怕是问题大了。

“原则上你不讨喜欢，但你真没错。去吧，木已成舟，多想无意义。”

高俊摆手道……

是夜。

挂开府仪同三司闲居于京的儒雅老人负手于窗口。

他正是掌控了朝局数度为宰相的蔡京，正拿一卷书却不读，看着窗外的星光。

书卷是名臣范仲淹的书卷。

身后有一年轻道士，也透过窗口看着星辰道：“星象三变……”

同处于书房的叶梦得不怀好意的看着道士，说不上嫉妒，却不太信这些人的鬼话。

可惜很无奈，这道士来头是在不小，乃是龙虎山出身，第三十代天师张继先的真传弟子之一。

有宋以来，龙虎山自来是国教，于是从道家的伦理辈分说，当今皇帝是这年轻道士的名誉师兄。

蔡京回过身来，三缕花白的胡须，显得少见的儒雅俊秀老人范。微笑着问叶梦得：“知道老夫为什么总喜欢看此卷？”

叶梦得赶紧道：“恩相想从心境上寻找范公庆历新政的失败缘故，一定程度，若那赵挺之若有恩相的心胸气度，又何至于此。”

蔡京笑而不语，却是满意的神态。又看向年轻俊秀的道士：“清韵说说星象，那颗将星又怎么变故了？”

天师教五大真传之一的清韵神色古怪了起来：“回蔡相，将星确有变化，但从其运行轨迹看暂时有利于我方。又因将星之推动，上次星变的不利因素，正在加速消亡。”

蔡京捻着胡须道：“不妨……用老夫能听懂的白话直言如何？”

“恩相能比预计更快的复相。”清韵这次就简单明了了。

蔡京也不置可否，转身上坐后喝了一口茶，笑着问叶梦得：“你见到高俅了？”

叶梦得微微摇头，“没见到，但见到了更管用的人。”

“喔。”蔡京不禁微微一愣。

叶梦得道：“原本学生以为，因往前恩相涉足过军制，提过新军改革之策，与高俅利益不符。于是老奸巨猾的高俅要么低头认输，见我。要么继续壁上观看我们和赵挺之周旋，不见我。”

“是，老夫也以为如此。”蔡京丝毫不急，捻着胡须思考。

叶梦得道：“但高俅安排了儿子高俊见学生。这该是倾向于我们，却还没最后决定。让子行父事算是礼节，但若最终谈不拢，反悔变卦也可以因小儿不懂事，此乃高俅后招。”

蔡京迟疑着道：“有点意思了，高俅……比老夫想的更有用些，也更难缠些。这往后，若要和他于军制上过招，得多个心眼。”

叶梦得道：“学生也怀着恩相此种谨慎心思，见了那高俊，却如在红楼棋局时，学生自己就乱了阵脚。”

当下，把整个经过说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