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众人都在欢呼的时候，苏愈却没有出声。他静静地坐在座位上看着花魁姑娘，眼神清澈、明亮、干干净净。

“这位公子，可是奴家哪里唱的不合心意吗？”花魁却是注意到了苏愈的异样，不禁捂着嘴娇笑道。

“怎么可能，这小子穿的这破烂衣服，一看就是不懂欣赏的粗人，潇潇姑娘......”有人喝红了脸，大声的打岔，引得一旁听众不由得点头，这小子肯定是故意装的镇定，来吸引潇潇姑娘注意力的，真是的，大家都是男人，装给谁看啊？

潇潇姑娘也没有恼，顾盼间依旧神态妩媚，刚想逗逗这位少年，一低头却正好和少年目光相对。

那少年就那样干干净净的看着自己，眼神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杂质。只是他的神态...

潇潇愣住了，那个少年在悲伤...

为什么？他是在为自己感到悲伤吗？可是为什么！我...我其实很好，我是花魁啊!

我可是王城第一美人，只是挥挥衣袖就有无数风流才子富家少爷甘愿拜倒在石榴裙下，心甘情愿的把无数金银堆在面前，只为博美人一笑。

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为我感到悲伤...

潇潇竟然有些慌乱，她想做些表情，就像以往她做的那样，眼眸含波，淡然的一笑。

不是像以前一样为了应付那些男人，她只是莫名的不希望在这个少年面前表现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她想告诉这个少年，我是王城花魁，是王城第一美人，我过得很好！不要用那种怜悯的眼神再看我了！我...

可是那个少年的眼神干净又明亮，不含一点杂质，只是那么静静的注视着自己，就好像能包容自己的所有污浊。

潇潇强迫自己挪开了视线，她低下头做了两个呼吸，再次抬头的时候，又恢复成了那个明艳动人的娇玉坊花魁，轻轻地露出一个笑容，这抹笑容在彩灯辉耀下妖娆无比，却带着拼命压抑的心酸。

少年轻轻低下了头，最后看了花魁一眼，转身离开了。

不知为何，潇潇这一刻突然有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见，可她看到那个眼神清澈的少年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时，竟有种被抛弃的感觉，她前所未有的痛恨着自己从事的职业，恨这个灯红酒绿的不夜之所。

“哎？这是什么？”一旁喝的有些迷迷糊糊的陆鸣捡起了苏愈留在桌子上的一张纸。

“琵...琶行？”陆鸣带着几分酒气念了出来。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

这里不乏世家公子，自是读书人居多，仅仅听到开头四句便令许多人眼前一亮。潇潇更是顾不得花魁礼仪，连忙下台，她的目光倏然凝固，痴痴的望着宣纸。

“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

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

钿头云篦击节碎，血色罗裙翻酒污。

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

弟走从军阿姨死，暮去朝来颜色故。

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商人重利轻别离，前月浮梁买茶去。

去来江口守空船，绕船月明江水寒。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梦啼妆泪红阑干，好一个梦啼妆泪红阑干...”陆鸣在一旁轻轻念道，刚想赞叹，却听到了一丝不和谐的声音。

滴答、滴答—潇潇手里死死抓着宣纸，微微发抖，竟是有一串泪珠打在桌子上。

这可怜惜坏了一众公子，“潇潇姑娘！潇潇姑娘！”众人争先恐后的上前试图搀扶花魁。

潇潇却努力的直起身子，抽了抽鼻子，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混着花了的妆容怎么看都有些苦楚。

“奴家没事，只是身子有些乏了。还望…呜…还望各位公子怜惜，奴家先回房了…呜呜。”

潇潇推脱身体不适，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了自己房间。

当只剩她一个人的时候，她终于绷不住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他懂我，他真的懂我...”俏脸滚落豆大泪珠，潇潇趴在桌上嘤嘤嘤的哭起来。

且不提一纸题歌行令花魁落泪使得众人多么惊讶，此时苏愈的心情却并不好。

“秦淮无语话斜阳，家家临水映红妆。春风不知玉颜改，依旧欢歌绕画舫。月明人断肠。”苏愈轻轻倚住河边凭栏，看着天空中皎洁的月光却是有些感慨。

简简单单几句话，便道尽了掩盖在青楼雅座风月背后的世事沧桑。楼里陪笑的，都是些可怜女子，哪个没有些伤心事，她们的凄凉，令人感怀。

寻常男子只知花魁艳冠天下，来后便满脑子只想着一睹芳容，或者一亲芳泽。可却有谁想过，花魁亦是人，亦是女子。

若不是身世凄苦，天底下又有哪个女子愿在这风月之地，被他人视作玩物品头论足？

而那满座青楼之客，又有几人心中对这些风尘伶女抱有敬意，懂其心中苦涩寂寞？

“本是来找乐子开心的，结果莫名其妙的怎么还有种兔死狐悲的感觉呢...”苏愈缓缓吐出一口气，自嘲的笑道。

其实道理也很简单，就比如现代人看到周围的舍友做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本来心里挺幸灾乐祸的，但一联想到自己，啊，小丑竟是我自己，这兔死狐悲的感觉是不是一下就来了？是不是高兴不起来了？

苏愈求的是逍遥，修的是逍遥，但就他目前的认知，这个世界充满了压抑与疯狂，那些不可被理解的、不可名状的、扭曲疯狂的伟大存在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神经。

他甚至有种自己是不是早就疯了的自我怀疑。

“呵，想那些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拿酒来...”苏愈有些微醺，他摇摇晃晃地向着夜晚的街道深处走去。

........

外头的客人惊愕的发现，陆公子竟然出来了。

大名鼎鼎的陆卢公子，陆家小一辈主脉老六，在这麓城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今个去一睹潇潇姑娘的芳容，结果居然无功而返？这说出去谁信啊。

“陆兄，这是怎么了？”一位同龄的，公子哥打扮的年轻人立刻上前，看似关切，实则八卦。

陆公子，缓缓扫了众人一眼，有些不耐道：“潇潇姑娘今天...身体不适，不见客了，其他的庸脂俗粉入不得本公子法眼，便不在楼内歇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