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诩正负着手在偏厅走来走去,陈子杰走进来说道:“爹,你这么急着叫我回来是什么事啊?”
“你看看这张帖子!”陈诩递来的这张帖子红纸黑字,上面还洒碎金,看上去颇为精致。
陈子杰接过一看,面色古怪起来:“康王请你吃饭?”
“是啊!”陈诩愁眉苦脸,“我和他从来没有交集,好端端的,怎么要请我吃饭呢?”
陈子杰见他整个人焦躁不安,便安抚道:“爹爹勿急,可知康王所请为何?请了几个人?”
陈诩很郁闷:“我怎么可能知道这些,不过听说康王最近很活跃,经常在私下里会见朝中重臣,这回怕是肯定宴无好宴!”
陈子杰说道:“如今皇上年事已高,可又迟迟不立太子,在皇上所有的王子中,只有康王和定王已成年,而且颇有能力,这两人明里暗里一直在为太子之位争的头破血流,这次康王突然宴请你,怕是想让爹你站队!”
陈诩只想当个平步青云的太平官,不过世上没有这么美的事情,人在官场,难免就要跟各种各样的人打交道。尤其是在站队的问题上,更是要小心翼翼,先前陈诩站对了队,结果众一个七品知县一跃为内阁大学士,如今又兼着刑部尚书一职,只是身在官场都要提前做好打算,不然一旦新人上位,你再去烧香可能就迟了。
在封建时代,王位或官位,爵位,财产等都会指定继承人,而指定继承人所要遵守的原则就是“以礼为先”。其中只有两条原则,既是:“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本来这事也没那么复杂,可是皇后本没有生育,再加上皇上又迟迟不立太子,这样一来可苦了陈诩这样的官员,不知道该站谁那一边才是。
陈子杰很理解他这种心情,所以表示深切的同情。但是这事也事关自己后半生的幸福,所以陈子杰也无法回避,想了想说道:“既然对方这么热情,我们自然不能不给对方面子,到时候看对方怎么说,我们再做打算。”
陈诩也觉得有理,说道:“也只能这样了,明晚你与我一道过去,有什么事也好给我提个醒。!”
康王府坐落的皇宫南边,从这里步行到皇宫只要十来分钟就可以,从这方面来看,康王在当今皇上心中的地位还是很重的。
康王今天没有地穿王子的服饰,而是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与外头的普通百姓无异,但底下那张脸阴柔俊秀,年轻得令人惊讶,却又带着一股睥睨众人的锐意,陈诩丝毫不敢怠慢,连忙上前笑道:“让康王久等了,失礼了,失礼了!”
康王见到陈诩显得非常的高兴,热情的说道:“陈大人严重了,陈大人快请入座。”
他眼睛一扫,落在陈子杰身上:“这位想必就是陈大人的公子,陈子杰陈大人了罢?”
陈子杰拱了拱手:“在下听闻康王宴请我爹,心想自己还没见过王府,便想跟着过来看看眼界,不请自来,还请康王恕罪。”
康王哈哈大笑,说道:“本王本想一起请小陈大人过府一述的,可是一想到父皇刚把天雷局的重任交给小陈大人,王本生怕打挠了小陈大人,故而只请了陈大学士,还请小陈大人莫怪啊!”
陈子杰连忙拱手行礼,道:“康王严重了,下官可不敢担!”
实际上,康王的年纪和陈子杰差不多大,但他身居高位,举手投足都有些居高临下,陈诩也不敢有什么异议。
康王说道:“既然人已经来齐了,那就让他上菜罢。”
说罢他拉了拉饭桌旁边垂下来的引绳,不一会儿,外头就有人推门进来,手中扶着托盘,陆续上菜。
康王说道:“本王听闻小陈大人精通厨艺,陈家的珍馐楼的酒菜更是冠绝京城,本王也曾去过一两次,对里面的菜肴那是回味无穷,这次本王就在关公面前耍一回大刀,本王不知道你们喜欢北菜还是南菜,今夜叫了南北各半,正好各得其所。”
陈诩道:“康王费心了,不知康王……”
他本想询问康王请自己吃饭的用意,没奈何刚开口就被康王摆手打断了。
康王提箸道:“吃完再说,吃完再说。”
陈诩只好闭嘴。
杏仁佛手,龙井虾仁,凤尾鱼翅,金丝酥雀,绣球干贝,奶汁鱼片,二龙戏珠,翡翠荷叶羹……
一道道菜肴如流水般地端上来,令人目不暇接,陈诩身为三品大员,平日交际应酬也算见过不少世面了,但见偌大桌面瞬间被摆得满满当当,也不由得咋舌不已。
既然没法开口,那就只好闷声吃饭了。
于是桌边三人,皆都默默低头品菜,一时之间,氛围竟有些古怪。
陈诩心中忐忑不安,再美味的东西在他嘴里自然也失了味道,他一边吃还要一边琢磨康王的用意,结果吃饭的速度就比另外两人慢上许多,等他刚刚第三次伸出筷子的时候,那头康王已经放下筷子,抹了抹嘴,表示告一段落。
陈诩只好也跟着放下筷子,结果眼角一扫,陈子杰却还在继续吃菜,虽然动作慢条斯理,并不显得粗俗,但是这会儿怎么看怎么都觉得突兀。
陈诩嘴角抽了抽,连忙朝陈子杰使眼色,结果陈子杰也不知道是没看到还是装作没看到,竟然还伸筷子夹菜。
反倒是康王哈哈一笑,露出颇为欣赏的表情,甚至还击节叫好:“好!吃饭就图个自在!小陈大人这才是性情中人所为啊,老陈,相比之下你未免就太拘束了!”
好嘛,自己明明比康王还大个两轮岁,倒被他一声老陈给叫没了。
陈诩说不出地别扭,又不敢纠正康王,只好扭曲着脸笑了笑:“年轻人总要更活泼一些,我老了,我老了!”
陈子杰喝完碗里的汤,终于放下筷子,向康王告罪:“康王恕罪,只怪这里菜肴风味绝佳,我一时忍不住,就多吃了几口。”
虽然他的表情举止一点都没有体现出“没见过世面”这个特征,但康王仍旧听得很高兴:“小陈大人要是喜欢,下次我再请你来嘛!”
陈子杰笑道:“好菜要久久吃一次,才会回味无穷,若是轻易吃到,反倒失去珍贵了。”
既是婉拒,又不着痕迹地捧了康王一下。
对方果然没有生气,反倒露出很受用的表情。
从这一点来看,陈子杰面对康王,反倒比陈诩放得更开,并不像陈诩那样因为忌惮康王的身份权势就束手束脚。
康王敲了敲桌面,总算不再吊陈诩的胃口:“今日请陈大人前来,却是有件事相求。”
陈诩忙道:“康王言重,何至于求字!”
康王道:“我丢了一件东西,想请刑部帮忙找回来。”
陈诩吃了一惊,小心翼翼问:“不知康王丢的是?”
康王道:“一只白玉雕成的观音像,约莫半尺来高。”
陈诩问:“可有模样,是如何丢失的?”
康王将放在旁边高几上的卷轴拿了过来,递给陈诩:“就是这般模样,我将其放在家中观赏,某日忽然丢失,也许是内贼偷了出去发卖,流落不知去向,至今也未能找到。”
陈诩打开画轴,上面画着一匹玉观音,画功一般般,不过也足以让人记住它的模样了。
陈诩道:“那么康王可有什么线索?”
康王似笑非笑:“我若是有线索,又何必找你来?”
陈诩意识到自己说错话,忙道:“在下会争取尽快破案,帮康王找回那尊白玉观音的。”
康王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劳烦陈大人了。”
从康王府出来后,陈子杰有所顾忌,等到两人离开老远,才说道:“这康王确是有些本事?”
陈诩问道:“为何这么说?”
陈子杰说道:“从今天的情形来看,康王的确有拉拢我们陈家的意思,可他却不明说,偏偏让刑部帮他找玉观音,通过寻找玉观音慢慢的接近我们和他之间的距离,到时候在外人看来我们陈家就是康王的人了。”
陈诩急道:“那如何是好,现在太子之位花落谁家,尚未分晓,如果过早的让人认为我们已经和康王走到一起,万一到时候康王当不上太子,那我们陈家就被动了。”
陈子杰说道:“是啊,可是康王既然发话了,那我们不帮他找玉观音那是绝对不行的,否则就等于告诉康王,我们不愿意投靠他。接下来,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刑部的动作还是很快的,不出三天就查找到了玉观音线索,可陈诩听完手底下的汇报后,心里却是各种焦躁了。
无它,白玉观音的下落虽然有了,但是康王也给陈诩出了个难题。
白玉观音明明在定王那里,康王却非说是自己丢失的东西,可难道陈诩能对康王照实说吗?万一康王说“定王那尊白玉观音不是我的那尊,但我的那尊与他一模一样”,那让陈诩上哪去变出另外一尊一样的给他?
“看来先前我还是小瞧他了!“陈子杰看完陈诩给的线索后,说道:“康王这招真是够狠,他这是让不给我们一点余地啊,要么站他那一边,要么就与他为敌,都没给第三条路走。”
一想到这里,陈诩就跟吃了黄连一样苦,那心情和寒冬腊月里的小白菜似的,哇凉哇凉。
自己什么时候变得如此重要了!
“当今内阁中,次辅高宏是康王的舅舅,杨明则是皇后的人,余荣则是个老泥鳅,和谁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而且年龄又是最大的一个,怕是过不了几年就应该告老还乡了,最后剩下一个陆炳是康王的死对头,而爹你又是陆炳提拔上来的人,如果康王能把你从陆炳身边挖走,那对陆炳则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以后他在内阁中的话语权就会轻很多,而康王有高宏和你的支持,以后内阁就是他的天下了!“
“真是好手段啊,想到不康王年纪轻轻,手法却是如此的老辣!“陈诩感叹道。
陈诩觉得自己特别命苦:我这是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熬到内阁大学士,结果无缘无故的卷进了两个王子之间的夺位之争!
现在发这些牢骚也晚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谁也不要得罪,把这件事揭过去,两个死皇子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最好都别扯上自己。
但两全其美的办法岂是那么好找的?
陈诩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什么好法子。
跟康王说“您那白玉观音找不到”?
当然不行,康王一个办差无能的折子上去,弹劾陈诩绰绰有余。
跟康王说“您那白玉观音就在定王府上”
也不行,那就等于得罪了定王,也坐实了自己投靠康王的事实。
跟康王说“要不别整我了,您要是看定王不顺眼,就直接去找他死磕啊,何必为难我这个刑部尚书呢”?
那就更不行了,官场上没这么直来直往的,到时候康王二一推作五,陈诩也没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