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过,天晴。
暴雨来得快,去的也快。少年醒来已是日上三竿,雨后的天空被洗得很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草木的清香味。
昏迷前的记忆涌上来,祝离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身下女子,抬手抓了空,只有一把泥土被抓在手里。
女子已不见踪影,只留下件白色袍子,在身上盖着,旁燃着一堆篝火,烧得噼啪作响。
曦阳当空,祝离被晒得暖洋洋的,很舒服。
“人已经走了么,也不打声招呼。”祝离心中暗暗吐槽,倒没有真的想要得到什么回报。不管怎么说,只要人没事就好。
袍子很长,制式有点像前世的风衣,是很纯粹的白色,只在袖口处纹着几片竹叶,有极淡的皂角的香味若有若无地从上面传来。
不知为何,少年莫名想起那道短暂的亲吻来。
软软的,凉凉的,有点血的腥味。并不算很美好,却莫名有些怀念。
“想什么呢,痴人说梦。”祝离哑然,摇摇头打断脑子里不切实际的旖旎想法,收起袍子,细细叠好,打算若有缘再见,再将东西还给她。
他此行已出来两日,青灵门有规定,外门弟子未经特允,一次离宗时间不得超过三日。
加上来回路程,算算时间,也该回去了。
回去前,祝离又不死心地又回到先前发现清颜花的地方打踅了一圈,崖壁上光秃秃的,只有先前拔掉的花根被雨水冲刷留下的痕迹。
清颜花若是那么容易寻得,李斯也不会让他来找了。只是此番无功而返……
想起李斯,祝离便有些头疼。
青灵门的外门弟子,并没有自己独立的居所。而是五人一舍,祝离与李斯便是同住一舍的舍友。
李斯小他一岁,与他一样,也是邪修血祭存活下来,被带入青灵的孤儿。两人初见时,祝离已入门一个月,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又许是想起了自己的弟弟,自李斯入门来,祝离便对他颇有照顾。
刚开始的时候,李斯还表现得颇为乖巧。只是一夜无意之间,祝离撞见李斯夜祭鬼神,才得知李斯存活下来并非侥幸。
那邪修原本并未发现李斯所在的村落,只在山中发现他一人。而李斯为了活命,选择了给邪修带路,引狼入室。村落妇孺老少,一夜之间尽遭毒手。他却藏在死人堆里逃过一劫,直到被道门修士发现,带入青灵,成了一名所谓的“正道修士”。
祝离并未向其他人说出此事,但也开始刻意疏远李斯。起初时,李斯还会向祝离解释自己有所苦衷。
然而无论怎么解释,李斯以邻为壑,卖友求生的行为毕竟是事实。祝离自认不是君子,李斯却是真小人,如此行径,祝离不耻,不屑,也自然不会与之相交。
每每想要与祝离修复关系都会碰壁,久而久之,李斯竟莫名的开始怨恨起祝离来。
只是祝离人缘极好,一舍五人,其余三人都与祝离交情颇深。李斯纵然怨恨,也不敢真的对祝离如何。
直到上个月,其余三人皆成功破境,通过考核,成了上山弟子。短时间内,一舍中只有祝离与他二人,李斯这才开始肆无忌惮起来。虽门内有规,不许弟子之间互相寻衅滋事,互相斗殴,但两人同居一室,门中长老总不能时时监察。
明面上不能如何,但私下使些绊子,总是没什么问题的。譬如此次,李斯自顾自的代表一舍,要替何长老寻找炼制驻颜丹的材料。其余材料他早已备好,最难的这一味清颜花,自然就落到了祝离头上。
寻到了,功劳是李斯的。
寻不到嘛……
何长老是负责外门弟子功法丹药的长老,也是负责上山考核的长老的之一。
自己本就天资愚钝,至今未能感受到“气”存在,距离最后一次考核只有十几天的时间,此次又未能寻到她所要的清颜花……
想到这里,祝离感觉脑仁更疼了,一抽一抽的。
青灵门,是道门门下的分宗。因立于青灵山而得名。青灵门下,又有十四峰,分为主峰,内峰,上山峰与外峰。其中外峰,便是外门弟子与杂役弟子所居住的地方。
祝离居住的地方名为天养峰,属外六峰之一。外门弟子的住处,进了山门,还需爬过一条长长的台阶。说也奇怪,以往祝离攀爬台阶,往往累得半死。
但这一次却感觉步履轻盈,丝毫不觉疲惫,天地间仿佛有股清气源源不断地顺着他的口呼鼻吸吐进呼出,给他提供着能量。
清清凉凉的,令祝离有种说不出的舒适感。
攀爬越高,越觉轻松。台阶尽头,是一片巨大的广场,场中央立着一只大鼎,鼎上荧光流转,丝丝缕缕的清气从其中纹路里散发出来,祝离深吸一口,缕缕清气鱼贯而入,令他神清气爽。
“咦?”祝离驻足,此鼎名天养,是天养峰的护山法器。有聚集天地灵气,辅助修行的效果。这一点在进山的时候,教习长老就与他们说过,只是祝离一直感受不到“气”的存在,一直也没能瞧出这鼎的非凡之处,还以为是长老们的妄言。
但这一次,他不光能感受到,竟然能看到萦绕于鼎上的灵气!
祝离忍不住离鼎近了些,离鼎越近,方才拾阶而上时的那种清凉感就越强,入门三月,他终于感受到了“气”。
久旱逢甘霖,像是新生的婴儿第一次张口开始呼吸,又像是刚进化的青蛙第一次从池塘跳到岸上。祝离如痴如醉,神色迷离,身体不受控制的走向天养鼎,直至耳边突然传来声炸雷。
“镇峰重物,闲杂弟子,不得靠近。”
白发老者神色漠然,手中拂尘一扫,气浪将少年扫得连连后退。
祝离猛然自方才的痴迷状态中清醒,对着老者讪笑着道歉。心中激动顾不得许多,急急忙忙地跑回了自己的住处。
老者视线跟着祝离,直到后者身影消失了许久,才缓缓收回目光,暗自嘀咕:“奇怪,明明只是个气海都没有的小子,为何能引得灵气的主动亲近?”
即便是他,也未能如此。
回到住处,祝离没有耽搁。立刻盘腿坐到床上,按照《养气决》中的方法,开始引气入体。
人有三魂七魄,十二经脉。所谓练气,便是将天地灵气通过《养气决》中所指的办法,从天地间引入自身经脉中,用以洗净伐髓,去璞寸真。灵气每在经脉中循环一周天,便能使经脉得到一次强化,也能够使身体对灵气多一分的适应。而若是能使灵气在身体中循环到九个周天,那么身体中的杂质将彻底地被清除。同时会在下一个周天的循环中,于丹田之处形成一个气海。
成气海,则成练气士。
“宁心静气,超然入座,沉神于心,上引其清……”
《养气决》早已背得滚瓜烂熟,虽天资愚钝,祝离却不曾有一日松懈,之前一直无法引气入体,是因为无法感受到灵气的存在。此次虽不知什么原因,但既然能够感知灵气……
轰!
在养气决的指引下,萦绕在祝离周身的灵气如堵塞已久的洪水终于找到的一个宣泄的出口,一时滚滚洪流奔腾而来,自祝离口鼻呼入,流入起四肢百骸骨之中,惊起巨浪滔天。
灵气如水,经脉便如同早已开凿好的河道。两者碰撞到一起,前者如鱼得水,顺着经脉一路横冲直撞,强化着少年的体魄,也冲刷着堵塞的闭口。
一周天。
灵气源源不断。
二周天。
灵气依旧源源不断。
三周天。
四周天。
五周天……
斯拉。祝离喉口一甜,一股腥味直冲脑门。
强烈的撕裂感从身体各处传来,身体各处都开始渗出细密的血珠,剧痛令少年几乎呕吐。
冷汗如豆,夹杂着额头的细密血丝一颗一颗自额头滴落。
祝离心中巨震,三个月来,他见证了不少人从零开始,引气入体的过程。
据他们描述,一开始练气所能够吸纳的灵气都很少,如丝如缕,需要全神贯注,费劲心思地去感悟,才能够勉强循环完一个周天。自己这种情况,却是闻所未闻!
想不明白,索性不去想。祝离咬着牙死磕,按照《养气决》的方法,一点一点的引导肆虐的灵气按照身体的经脉沉入丹田。
灵气对身体虽有好处,但此刻冲入祝离身体灵气洪流实在太过庞大,以他的的凡人之躯,想要疏通和承受如此之巨的灵气,无异于引海入江,杯水车薪。
若不加以阻止,自己的身体迟早会承受不住而分崩离析,自己也难逃再入轮回的命运。只是祝离于修行上连初窥门径都算不上,又如何得知破解之法。
六周天……
少年眼前一暗,紧接着便是一片猩红。耳膜嗡嗡作响,鼻尖有温热的液体流出。
我命休矣!
祝离心中懊悔。
就在此时,一股热流从丹田处升起,随后迅速游遍全身,温养着祝离被灵气破坏的经脉,疼痛稍有缓解。
祝离惊奇的发现暴虐的灵气撞见这股热流,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两三个呼吸的时间,方才几乎要置他于死地的灵流竟被其吞噬得一干二净。
热流似乎是以灵气为食,没了灵气的滋养,热流开始一点点的收缩,很快就要再次退至丹田。
祝离感受着浑身剧痛,几乎能够想到自身体内经脉的残破景象。
上山考核在即,虽不知缘由,但既然有了修道的希望,又如何肯放弃这难得的机会。
祝离咬咬牙,从枕边掏出一枚巴掌大的白色玉瓶,从中到出一枚小指大小的褐色丹药,仰头吞入腹中。
灵气丹。丹入其名,包含大量灵气。
果如所想,丹药入腹的一刻,瞬间便化作了一股磅礴的灵气。本来即将消失的热流再次涌遍全身,一边贪婪的吞噬者丹药带来的灵气,一边修复着祝离受损的经脉。
只是一颗丹药的灵气似乎不太够,热流只持续了几秒钟的时间,就又有消退的迹象。
“妈的,你是吃不饱吗!”
一颗灵气丹,所提供的灵气足够一个外门弟子循环七个周天,便是天赋异禀,经脉宽敞如滔滔大江者,也能循环四到五个周天,往往是用于破境之物。不想被吞噬干净得这么快!
嘴上骂,手却不耽搁。一股脑儿地将玉瓶中的丹药全倒了出来,盯着手中圆滚滚的丹药,一共十一粒,祝离一脸肉疼地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下定了决心,一股脑儿的吞入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