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景泓有些不自在的看了段怡一眼,欲言又止。
段怡瞬间秒懂,她给了苏筠一个眼神,说道:
“先生你同哥哥先去,同师娘说些体己话。我与林公说定那军粮之事,待会儿就来拜见师母。”
祈郎中点了点头,景泓从秋田手中接过一早准备的好的祭祀篮子,里头放好了香烛纸钱,还有一些祭品。
祈郎中瞧着那篮子里的东西,瞬间有些挂不住了。
他轻叹了一口气,“早知道那日同你娘是最后一见,我便不说那些伤人的话了。”
要不说年少气盛,得理不饶人呢?
总觉得自己先退一步,便是输了。
待阅尽千帆之后,方才懊悔,不过是那么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让她几分又何妨?可惜的是,如今想要让,也已经没得让了。
祈景泓握着竹篮子的手一紧,他抿了抿嘴唇,一言不发的领着祈先生,朝外头走去。
这百农山庄所在的山并不高,与其说山,不如说是一整片的丘陵。
他们上山走的那处青石台阶,已经是最陡峭的一面了。其他的都是一望无际的农田,风吹过来,青苗一浪接过一浪的。
有那不适合种稻的地方,都种上了一排排的茶树,亦或者是油菜花儿。
祈郎中见祈景泓不说话,试探着问道,“不是说林公生了好些儿子么?怎么今日一个都没有瞧见。这些年你们娘俩多亏……”
“他们都去另外一处地里干活去了。林家的庄子很大,家附近的这一片已经打理好了。我是家中最轻松的人,侄儿们能走路就下地干活了。”
“的确是多亏了林家人,方才有了我这一条命。便是要我付出所有,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祈景泓话中带气,脚步跺得敦敦响。
祈郎中有些头疼。
平日里面对段怡,他好似脑子能飞起,什么话都能怼回去。那姑娘脸皮比城墙都厚,你便是拿针扎她,她都不带叫疼的。
可面对今日方才初次见面的祈景泓,祈郎中只觉得自己手足无措,连舌头都好似打结了一样,不知道话从何说起,明明他有一千句话想说,一万件事想问。
祈郎中低着头斟酌着怎么开口,却是一下子撞在了祈景泓的后背上。
“怎么不走了?”祈郎中抬起头来问道。
他说着,朝前看去,只见不远处,便是一处竹林,那竹林之中,影影绰绰的,全是墓碑。
“没什么,走罢”,他说着,领着祈郎中朝着那竹林走去。
“要见到你阿娘了,我一时竟是有些紧张。早知道要来见她,我应该带蜀中的麻辣香肠过来,段三的军中,有蜀中一起来的伙夫,很会灌腊肠。”
“同你们襄阳的不一样,里头会放麻椒,以前,你阿娘最爱吃了。”
祈郎中絮絮叨叨地说着,跟着祈景泓钻进了林子里,他的话音刚落,那景泓却是将手中的祭品篮子一扔,将祈郎中猛的推了出去。
祈郎中一时不防,被他推倒在地。
他仰头一瞧,只见一個巨大的渔网从天而降,一下子将祈景泓给套住了,“你快走!你快走!”
祈景泓一挣扎,那渔网嗖的一下,朝上缩去。
祈郎中大骇,飞一般的猛扑过去,像个秤砣似的,抱住了祈景泓,挂在了半空中。
祈景泓显然没有想到这一幕,吓了一大跳,忙就着渔网,抓住了祈郎中的胳膊,“你一个瘸子,手无缚鸡之力,我叫你跑,你怎么不跑!”
“你还是读过书的,号称国士,我给了你那么多暗示,你一个都没有看出来!你怎么不跑啊!”
祈景泓说着,惊慌失措起来,哪里还有半点先前的淡定与平静。
“你怎么被鱼咬也不走,被水泼也不走,你……”
祈郎中艰难的抱着祈景泓的腰,轻道,“我知道。”
祈景泓不敢置信的提高了音量,“你知道你还来!”
说话间,林子里响起了啪啪啪的鼓掌声。
“哟哟哟!倒是没有想到,还能瞧见这么一出父子同心的大戏。祈景泓,你不是口口声声骂这老瘸子是个负心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么?”
“怎么事到临头,却是后悔了?要是那段怡,同你一样孝顺可就好了。”
祈郎中听着,艰难地伸长了脖子,朝着那林子里看去。
只见一个穿着翠绿色衣裙的姑娘,牵着一个黑炭一般,莫约六七岁的孩子,从竹林中走了出来。她的腰间插着一根鞭子,身后跟着一大群拿着弓箭的人。
“我说怎么老夫都挂在半空中了,还闻到一股子口臭味儿呢!这不是那贺淮南贺姑娘么?”
“哎呀呀,你看看你,不懂事了吧?那淮南道都姓崔了,你还咋好意思,厚着脸皮叫这个名字的?老夫读过几年书,给你取一个文雅的。”
“就叫贺丧家之犬如何?改了这名字,保证阎王爷都夸你命好,恨不得立马把你拘回去!”
祈景泓一愣,他何曾见过这般模样的祈郎中,他一分神,祈郎中险些掉下去。
感觉手下一松,他忙又咬咬牙,将人拽紧了一些。
那贺淮南一听,将手中的孩子用力推开,抽出了腰间的鞭子,就朝着半空中抽去,“老东西,死到临头了,还牙尖嘴利!我倒是要看看,那段怡救不救得了你!”
祈郎中听着鞭子响,身子一扭,直接朝着那鞭子迎了上去,鞭子抽打在他身上,疼得他嘶的一下叫出了声!
“拿纸糊一个将军,那都比你强啊!连鞭子都抽不准,还要老夫迎上去。”
他说着,对着祈景泓虚弱的笑了笑。
祈景泓却是红了眼睛,“我年纪轻,还有网护着,你不用替我挡。”
祈郎中摇了摇头,“我是你爹啊!没事,不怕,大不了,我们两个,一起见你阿娘去。”
祈景泓声音带着颤儿,“爹!”
“嗯!”祈郎中脸上老泪纵横,那腿却是抽风似的晃悠。
……
来路上的一棵大树上,苏筠抠了抠鼻子,“段三,你说祈先生的苦肉计使完了么?我怕再等等,一会儿叫人打死了,那就惨了。”
段怡点了点头,“可不是,我刚刚还给新来的哥哥夸下了海口,说包了先生的金丝楠木大棺材!死得这么快,咱的话对不了现,岂不是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