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也，命也！

是啊，他这个注定困苦一生的人，又怎么能和高高在上的知府大人相比呢？

萧撼弘放弃挣扎与幻想了。

他想着，

与其跟着自己吃苦受罪，或许晶晶嫁给知府大人做妾也不一定就是坏事。

看着晶晶哭泣难过的样子，萧撼弘装作不在意，笑着安慰她：

“傻丫头哭什么，马上你就能享受荣华富贵了，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事。”

这一日后，

萧撼弘便再也没有去找过晶晶。

直到知府选定入府的日子，

看着知府派来的人将自己心爱女人接走，从此便是知府的妾。

她的一切再与他没有关系。

这一刻，

萧撼弘品尝到了难言的悲痛。

他小时候最怕喝草药，怕苦。

可是此刻即便是喝最苦的草药也比不上他心里的苦涩。

萧撼弘昏暗生活中的光束，

没了！

他有回到了昏暗漆黑、没有未来、没有乐趣的日子中。

在晶晶离开后，

其实发生了很多大事情。

比如蒙兀人第一次扣关？

蒙兀人攻破边镇兵锋直抵帝都？

泰安帝退位？

新皇登基？

不过萧撼弘并不关心这些。

他觉得这些离他太遥远了。

就算真的家国破灭，与他一个罪族有什么干系？与一个只能勉强活着的奴仆之辈有什么关联？

失去晶晶之后，萧撼弘每日便只知道机械的干活，让自己不至于饿死。

不过很快，

他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年轻，对于朝廷的无耻没有充分认知。

国家的无能和军队的溃败，

变相的让朝廷更加穷兵赎武、更加需要各地财政支持。

一项项苛捐杂税分压到地方，一层压一层。

每低一层就要承受着更大更具体的负担。

皇帝只管动动嘴。

世家大族和百官只负责动动手。

地主豪强只要交相对自身微不足道的一点钱财就可以，还能乘机大发国难财。

至于普通老百姓只能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把自己大半辈子的钱上贡了。

而最底层的贫农和奴隶，本就所剩无几的财产更是全部被剥削一空，然后被各方施加原本几倍的压榨。

饿死的贫农和奴隶也开始出现！

这可是江南！

大周最富裕的地方。

萧撼弘心里隐约感受到了什么。

不过他不敢深思。

那会带来一种懵懵懂懂的冲动和心悸的恐慌。

在高强度的压榨下，萧撼弘一家勉力支撑。

好像还能活下去。

只是忽然有一天，他看见地主的人在他家附近鬼鬼祟祟。

萧撼弘心里一咯噔。

难道是被地主发现之前都是他搞的鬼，现在准备报复了？

这天后，地主的人开始对萧撼弘一家频频找茬。

要不是碍于在这个出身不凡的知府眼里，地主和奴仆地位差不多，地主不敢明目张胆对萧撼弘一家下杀手。

不然，萧撼弘一家可能早就死了。

可即便如此，

没过多久，萧撼弘的父母还是在一场“意外”中双双去世。

目睹父母死亡惨状的萧撼弘大受刺激。

恐惧、愤怒、愧疚.....种种心绪缠绕着他。

他不想死！

他要报仇！

谁也不知道，如果萧撼弘真的前去报仇，结果会是什么样子。

因为在最后关头，

已经嫁给知府大人的白晶晶听闻了此事，颇受知府宠爱的白晶晶求知府将萧撼弘招来，在府中做事。

就这样，

萧撼弘成为了他名义上“情敌”的奴仆。

至于那个地主，不是白晶晶不想替萧撼弘报仇，而是她的日子也不好过。

作为一个妾，哪怕再受宠爱，本质上比奴仆地位也高不到哪里去。

又怎么能让知府冒着被政敌抓住把柄的风险，去对付一个地主豪强。

当然，

更深的原因是，知府虽然宠爱她，但也只是对圈养宠物的类似感情，又怎么会真正为她付出什么呢？

只是现在知府还不知道。

将萧撼弘，这个他眼中蝼蚁一般的人招到府里做奴仆，会给历史引发什么后果。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

萧撼弘也和所有在知府的奴仆一样，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小心谨慎做事，有时候还会阿谀奉承，讨一些主人的欢心。

与白晶晶的关系，也从曾经相爱的恋人，变成了半个主仆关系。

只是，萧撼弘却没有见到白晶晶。

作为知府的女人，

白晶晶住在后宅，那里是只有女仆才能经常去的地方。

萧撼弘很想见一面白晶晶，这是他在世上唯一在乎的人了。

甚至还有一些不切实际的冲动....

但生活长久的磨难，让他克制住了这种冲动。

他一边在府上的众多奴仆里努力表现，一边默默关心打听着白晶晶的生活。

慢慢的，

萧撼弘知道了很多事情。

他知道了白晶晶不讨知府正妻的待见，经常会在知府背后遭到虐待。

他也知道以不近女色闻名的知府大人又纳了第十三房妾。

还知道朝廷发生的一些事情.......知道江南一带官场的复杂关系.......

萧撼弘如同这个世界的旁观者，

细微的观察他身边的每一个人、每一件事。

他的心里，有个想法愈发强烈，他也愈发深沉寡言。

就连有一天旁人告诉他，

白晶晶被主母，也就是知府的正妻活生生打死。

萧撼弘表面上也波澜不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那个念头想法，在他心里再也挥散不去！

终于，

在楚宣命令各州招募精壮之士入京后，想法有机会变成现实了。

在知府州牧为了政绩的强压下，不顾现实摊派精壮和役夫任务。

为了表现，有些州牧甚至征调了不止五千精壮。

最底层的百姓不仅要出人还要出钱！

因为要将五千精壮送入帝都，一路上的后勤可是需要一大笔银两和不少役夫的！

民怨沸腾，百姓苦不堪言。

其中将领士官的名额，自然是被世家门阀和各路豪强瓜分了。

五千精壮几乎都是从普通老百姓家中强行征集的青壮劳动力。

大部分的役夫，都是穷困的贫民和奴仆组成。

萧撼弘也在被选中作为役夫随军前行，为大军服务。

他是被知府正妻打听到了来历，知道他与白晶晶有关，派他来送死。

作为役夫，朝廷可不管他们死活。

就连这次前去帝都，都没给役夫的口粮！

通通都是自备口粮。

什么？你说你没有？

那就饿死算了！

五千精壮加上数千役夫，前往帝都的一路上却行军极慢。

领军的将领和军官们都是世家大族子弟，他们完全是将这次前往帝都当做了一次游玩。

经过一些地方，还和一些富商地主做交易，故意差使士卒役夫去做苦力活，把他们当做免费的劳动力。

普通士卒和役夫不仅要听从他们的安排做一些所谓的“雅事”，还大量克扣变卖普通士卒的口粮。

而他们自己却每日美酒鱼肉，宴会作乐。

在这些人眼中，普通士卒和役夫一样，都是可供他们驱使的奴仆罢了。

这一日，

军营之中又大办酒宴，各个将领军官在大营里面醉生梦死，饮酒高歌。

外面普通士卒和役夫一边忍饥挨饿还要给将领们服务。

“嗝~”

“尔等役奴，将你们的口粮再捐献一部分。”

一个喝的烂醉如泥的军官，骑着一匹矮马，来到役夫们所在的简陋营地，高声喝道。

闻言，众多面露菜色的役夫面露悲愤。

这已经是军中将领第五次和他们要口粮了。

他们眼中宝贵的口粮却被将领们换作美酒佳肴，铺张浪费作乐。

而他们，已经有数十人被活活饿死了！

数千役夫沉默着，望着趾高气扬的军官，如同被驯化的家禽。

“均人也，奈何以奴呼我？！”

忽然，萧撼弘猛然起身，大喝道。

奈何以奴呼我？！

寂静的营地里，回荡着萧撼弘的声音。

前来传令的军官听到这句话目瞪口呆，瞠目结舌。

他愤怒着想要拔出刀，好威慑一些平日里被他看作臭虫蝼蚁的这些人。

“嗖！”

萧撼弘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用一杆磨尖的竹竿，狠狠刺死了这个军官。

随着砰然倒地的军官尸体，某些禁忌东西似乎破碎了。

在所有人惊恐和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萧撼弘来到所有役夫中间，像是传说中的救世主，又或者是最蛊惑人心的神棍，声嘶力竭仰天吼道：

“我等东南之民，苦于剥削久矣！”

萧撼弘夺过军官尸体手上的刀，噗嗤一刀砍下其头颅，高声道：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地迴薄，贵贱翻蹑，我辈何必长为奴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