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郡衙偏院内。
烛火通明。
当一阵低沉的窸窣声结束后,院内死一般寂静。
徐尊托着一盏油灯,站在这名道姑旁边,心有百般疑惑却不敢乱问。
他前世虽然是个警察,却从未见过验尸场景,只从电视剧里看到过。
他本来从书本上学过人体构造,可现在却感觉一片空白。
“脏腑内的主要器官被切断,死者系衰竭而死。”这时,道姑看着尸体说道,“另外,凶手做了止血保护,手法比较专业。”
“手法专业……”徐尊琢磨,什么样的人才能有如此手法?
“还有,”道姑又道,“死者口腔发紫,应该是被凶手强灌银鼎散所致。”
“银鼎散?”徐尊搜寻记忆为空,忙问,“这是什么东西?”
“是一种比较罕见的麻醉剂,”道姑说道,“服下之后可以使人重度昏迷,若是配比不对,甚至可以致人死亡。”
“哦?”徐尊问,“这东西在哪里能够买到?”
“无处可买,”道姑干脆说道,“这东西自前朝便是禁品,只有一些皇家级别的医馆才会有。”
“那……咱上元城有地方能弄到吗?”
“那是你的事了!”道姑直言了当,继而又道,“最后还有一点,这两名女子之前有过生产!”
“哦,”徐尊先是点头,两秒后回过味来,惊讶问道,“您说什么?生产?她们生过孩子?”
“颈口呈扁平状,”道姑言道,“就算不开刀,也一眼便可看出!”
这……
徐尊想到,那个陈有的二房妻子小颖从未生过孩子,而冉琳的妻子连玉淑则怀有身孕。
“道……道长……”徐尊踅摸了一个称呼,向道姑问道,“其中一名女子,已经有……”
“我知道,”道姑说道,“我刚才已经跟你说得很清楚了,这两名女子在以前有过生产。”
“哦……懂……懂了……”
嘴上说着“懂了”,但心里却是思绪万千,疑惑重重。
“伤口缝合,用你们衙门的仵作即可。”道姑在旁边的水盆里洗了下手,转身飘然离去。
“嗯……”
徐尊其实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却怎么也问不出来,等他再出言道谢的时候,那道姑早已消失不见。
空气一片死寂,这道姑大有来无影去无踪之意,让徐尊感觉好像做了一场梦。
可是,这次验尸却分明有着重大发现。
一个是能致人昏迷的银鼎散,另一个,则是这两名死者竟然有过生产。
不应该啊?
小颖虽然是妾,但嫁给陈有乃是初婚,怎么会……
还有连玉淑,她和冉琳结婚没有多久,之前怎么会……
哎?
连玉淑家是豪门大户,那连员外竟然将女儿下嫁给一个伍正,这里面……是不是有问题?
还有小颖,陈有只是一名庾吏,而且岁数已经不小,她父母怎会让她去陈家做妾?
难道……
赫然间,徐尊感到心血沸腾,兴奋不止。
因为,他突然想通一个问题,十年前的怜空和尚,之所以在诸多上香的女子之中选中那些被害人,是不是……也有这样一个条件!!?
被杀的女子,都是因为私自生过孩子……
好家伙!
难道,这才是僧衣女尸案里最关键的一个点?
……
次日清晨,徐尊发现自己在办公室内醒来,醒来时,赵羽、火阿奴还有泰敏和鞠冉等人均已到场。
赵羽正要跟徐尊商量今天的调查行动,徐尊也一把拉住他说:
“情况有变,我跟你们一起去查……”
本来,泰敏已经备下丰盛早点,可徐尊已然无心享用,当即带着赵羽等人直奔西柳胡同而去。
由于一直没有尸体,丧事办得越发冷清,灵棚里唯有几名至亲还在守灵。
陈有见到徐尊,自然是老生常谈,询问尸体什么时候能被送回来?
这一次,徐尊再也不对他礼貌,而是直接怼了一句灵魂拷问:
难道,你认为给她顺利安葬,比查明真相找到杀人凶手更重要吗?
陈有被怼的哑口无言,可徐尊今天询问的对象并不是他。
很快,徐尊找到小颖的父亲,那个军营的马夫,将他带到巷子里的无人之处,直言不讳地问道:
“说吧,你家女儿在嫁给陈有之前,是不是有过孩子?”
“啊!?”
闻听此言,马夫犹遭棒喝,脸色发紫。
“没……没有啊,大人,您何出此言……”
“你女儿已经死了!”徐尊忽然喝道,“有可能就是被这个秘密害死的,你还要藏着捂着么?”
“这……这……”马夫身体哆嗦,显然还在犹豫。
“真是顽固不化,行了,”徐尊转身欲走,“我去跟陈有说吧!”
“别,别啊,大人……”
噗咚!
马夫给徐尊跪在地上,老泪纵横道:“虽然女儿死了,但毕竟关乎到声誉,还望大人留情则个。”
“你先把实话说出来,看我有没有留情的必要吧!”徐尊背过手去,亦是有些激动。
为了便于马夫讲出实情,赵羽和火阿奴都在胡同口守着,听不清他俩的谈话。
“小女……唉……小女也是个苦命的人呐……”马夫哭道,“三年前,因为老朽生病,小女便来军营给我送些药品。
“可没想到突遭横祸,被几名醉酒的士兵给……呜呜……给糟蹋了……”
啊?
徐尊意外,没想到竟然是这种情况。
“老朽在这军中养马二十多年了,怎样也是有些人情世故的。
“军长知道之后,便严惩了那几名士兵,将他们在军中治罪,一个当场杖毙,另外两个被发配送边。
“为了不影响小女的声誉,所有处理都是秘密执行,外人并不得知。
“可是,作孽的是,小女就此有了身孕……唉……”马夫哀叹一声,“老朽本来找了大夫要把胎儿打掉,可大夫说,小女自幼体弱,若是强行打掉,很可能影响将来生育,只能……只能……唉……”
“只能把孩子生下来?”徐尊问,“后来呢?”
“后来,孩子秘密地生了下来,是个男孩,可是……要让外人知道,我们一家还怎么有脸见人呢?”马夫颤声说道,“我们只好把孩子送了人,然后严格保守秘密。
“可是,经此一劫,我们内心有愧,关于小女出嫁一事再无高攀之念,只好托人介绍,给这陈有当了二房!
“不过,”马夫说道,“这陈有对小女疼爱有加,虽无所出,但他们家家风甚好,其乐融融,老朽本以为女儿就此能过上好日子,却不成想又遭遇这飞来横祸……
“呜呜……”马夫痛哭数声,忽然想起什么,问道,“大人,您刚才说什么?小女被害跟这件事有关,可是,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件事啊?
“就算知道,小女也罪不至死吧?
“大人,您可一定要为小民做主啊……”
“我问你,”徐尊将马夫搀扶起来,问道,“那个孩子,送哪儿去了?”
“哦……近处自然不行,而且亲戚也不靠谱,”马夫回答,“最后,我们给送到谷南县的寺庙去了,佛家慈悲,只有僧人才会收留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