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猎猎,少年横眉而立,剑光森冷,灵气氤氲下,有锵锵剑鸣之声。
场下一众围观者此刻皆被祝离解了障眼法,猴童子与蟠桃的真面目也暴露在了众人面前。顿时哗然一片,尤其刚才极力争抢的人,一想到自己方才险些将这么恶心的东西吞入腹中,顿时吓得脸色惨白。
“这,这是什么?!”
“好像是个死孩儿,那道士难道是用小孩在炼丹么!”
“妖道,快!快去报官!”
人群再度乱作一团,汉子高声怒骂,孩童被吓得哇哇大哭,还有些胆小的妇人,蹲在地上哇哇地吐起来。
灰衣道人见自己术法被破解,刚开始时还有些慌乱。但随后见到破法之人不过一十五六的少年人,目光瞬间变得阴狠,“小东西,你找死!”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道士不在乎手上有多少人命。
他常年以拐卖孩童,采生折割为生,对人命并无敬畏。加之他长期游走江湖,哪怕当街杀人,也可以逃至他国,并不怕被当地官府通缉。
于是当下打定主意,打算先取了少年性命,再找机会带着银钱,远遁千里。
至于那傀童,虽然很可惜,但丢了也就丢了,不过是敛财的手段,到时候再去那偏僻的山野村落抓人炼制就是。
能够破掉符箓中的障眼法,证明眼前少年也是修行中人,而且修为绝对在他之上。
道人江湖游历多年,所见之人形形色色。少年身上此刻杀意甚浓,并非作假,看来是真想要杀他。
江湖凶险,他这样的人,这么多年不知结了多少仇家。能活到现在,靠的便是小心谨慎与出手果决。
既是生死之局,那么抢占先手,则显得十分重要。
心中下了决断,道人不再有丝毫犹豫,率先发难,屈身下滑,手中血色匕首凶红光涌动,刺向祝离腹部。
养气三重,在修行界只能算微末道行,道人对自己的修为很清楚。但他修道十几年,对灵气的使用早已十分熟练,甚至强过一些养气五重的修士,算得上如臂指挥,加上手中常年相伴的血匕,他有信心能将眼前少年一击毙命。
此物乃是他师父送给他的法宝,全神贯注下,可发挥出数倍于自己本身实力的威力,他此刻突然偷袭,兵行险招之下,只要能直击命脉,便可完成一击必杀。
他曾靠着此匕首,杀过一个养气七重的仇家。越四级杀人,算得上辉煌战绩。
铛!
耳中传来金戈碰撞之声,他的全力一击,自认即便是养气七重甚至八重的高手,也要非死即伤。但落在少年身上,却连一丝划痕都没能留下。
莫非这少年,已是练气士?
道人心中骇然,以前无往不利的杀招此刻不起作用,这让他立刻没了战意。
逃。
道人行动果决,立刻从身上摸出两枚符箓贴在脚上,正要逃时,肩膀被人牢牢抓住,他急忙转身挣脱,却也因此而错失了逃走的机会。
剑锋贴脸而过,将他脸颊带出一道血痕。
道人被疼痛激起怒气,摸出一枚丹药吞入腹中,身上气势暴涨,此时不退反近,欺进祝离身前,一掌拍出。
祝离不敢硬抗,错身躲过。也因此而失去了一击毙命的机会。
两人形成对峙之势。
祝离背后冷汗连连,心中一阵后怕,同时又暗道侥幸,他初入江湖,仗着自己修为比道人高,便有些大意。若不是下山的几日时间,他已将借来的《灵罩功》学会,道人方才的那一击,便能要了他的性命。
道人比他还要忐忑,偷袭不成,已经拉低了他不少胜算,方才全力一掌又被祝离躲开,让他已无后手。
他心下思量,悄悄点燃一张符箓,拱手问道,“不知少侠何故要杀我?”
祝离看出道人在拖延时间,并不如他愿,“无他,想杀而已。”
天地灵气,本是无色无性。但却会根据不同的功法或者修士不同的灵根展现出不同的特质来。譬如祝离此刻运转着灵罩功,那他周身的灵气便呈现出淡淡金色,形成一道淡淡的护体罡气。
反观道人,周身灵气猩红粘稠,离得近了,还能闻见一股令人恶心的血腥味。
唯有修炼邪道功法,或是长期与血气为伍的人,才会如此。
道人背后,杀孽深重。
道门乃天下正道魁首,斩杀邪修乃天经地义。青灵门虽只是道门分支,但同样传承此志。
他暂时没有除魔卫道的本事,但既见邪修。岂有不杀之理?
祝离下山时借了两部功法,一守一攻,攻式名《问水决》,是一本剑技。他虽有养气八重的修为,但还未经过实战,此刻有心要拿道人试剑,于是灵气汇聚,运转此功。
灵气如水,瞬时缠于剑身之上,祝离轻叩剑身,发出朗朗之音,水纹波动,手中长剑清啸,犹如凤鸣。
剑出如龙。
道人哪知祝离压根不上当,躲避不急,急急运起灵气护体,可惜两者实力差距太大,护体灵气只阻挡了一个呼吸的时间,便如纸被刺破。道人也趁此机会往旁边闪了一下,长剑于是堪堪避开心脉,将他洞穿。
一大口鲜血自他口中喷出,道人目呲欲裂,威胁道,“我是宋国学宫的弟子,我叔叔是学宫长老,你要是敢杀我。他定然不会放过你!”
天下学宫,与道门共为天下魁首。道门主天算,道法,符阵。学宫主教化,民生。
因此,学宫也是与凡俗界关系最为密切的一个宗门。祝离未进山门,父母仍在时,曾有学宫行走来村中挑选门生。只是祝离并未被挑上。
祝离仍记得那身上绣着水云纹的男子,面目和善,悄悄地给未被选中的孩童都递上了一把米花糖。
场下议论纷纷。
“他居然是学宫的人吗。”
“不像吧,学宫的人,怎么会干这种事情,你看那孩子,明显是被施了妖法,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可是,学宫的人也不敢有人冒充啊,难道学宫也会出妖道?”
祝离也停下了脚步,“你是学宫修士?”
道人以为可以逃出生天,心下一喜,连连道,“对对,我是学宫修士。我叔叔是宋国学宫的长老,你只要放过我,我便让叔叔……”
他没在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看到少年眼中杀意更甚,剑锋再起,直奔他命门而来。
“既如此,那更不能留你狗命,污了学宫名声,今日,我便替学宫清理门户!”少年声音不大,却落在了在场每个人的耳中。
天下名门正派,岂容蝇营狗苟之辈污其名声!
剑起,身落。道人被洞穿心脏,却仍有一口气吊着,祝离看到他身上一枚玉碎,看来是有保命的法宝。
威胁无用,又自鬼门关走了一遭,道人已被吓破了胆,没了豪气,求生欲使他丢掉尊严,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抱着祝离腿脚连声求饶,
“道长,师兄,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只要绕我一命,我定是当牛做马,做什么都行!”
祝离心生厌恶,一脚踢开。
“他们也曾向你这般求饶,你可绕过他们!”
祝离叹口气,想起猴童子,血婴,那只剩一魂一魄的胖小童,还有许多未能从采生折割的邪法中活下来的孩童,以及他们的父母。
在面对道人时,他们恐怕也是如同这般连连求饶。
灰衣道人并未因此放过他们。
道人尚且有罪,可是他们又做错了什么?
祝离又想起自己被邪修血祭的父母家人,就要彻底了解道人性命。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红光。却是那猴童子不知何时挣开了绳索,手里握着道人掉在地上的血匕,跳到道人身上,状若癫狂,一把刺下。
啪!
道人抓起猴童子丢在地上,但匕首已经刺进了他的脖子。
登时血流如注,道人两手死死握着脖子,堵住血口,见无用,又伸出一手指着猴童子,又指指祝离,瞪大眼睛,咿呜了几声。
眼中神色变换,不可置信,恐惧,不甘,仇恨,绝望等种种情绪在其中闪过,最终光芒暗淡,化为了一片虚无。
他这罪恶的一生,最终是了解在了自己的因果手中。
道人死后,肉身迅速枯萎,几乎是以肉眼所见的速度在迅速老化,明明只死了一小会儿,竟化作一幅干尸模样。
天道朗朗,既行恶事,又何曾不报。
一枚符箓从道人身上掉落下来,飞到祝离身上。祝离一手扯下,正待细观,那符箓却无火自燃,化作一道清气,不知窜向何处去了。
命符么……看来他背后真的有人。
虽然如此,祝离并不后悔杀他。
猴童子小心翼翼地摸了一下道人的干尸,似乎不敢相信这个结果,于是又试探了好几次,在确认后者身死之后,才丢掉手中血匕,坐在原地,先是大笑,随后却哇哇大哭起来,哭着哭着,便没了声息。
祝离走上前一看,才发现猴童子本就身骨孱弱,方才道人那一摔,竟将他五脏六腑都摔得粉碎。又在大喜大悲之下,猴童子竟就这样去了。
叹口气,祝离替猴童子合眼。
场下之人指指点点,并不敢靠近。
祝离翻过道人尸身,从中抖落一堆符箓和几枚丹药。其中有五枚灵气丹,一枚他先前吃下去后灵气暴涨的丹药,还有一些不认识的丹药。祝离将这些东西与血匕一并收起,放到了身上。
祝离起身,往场下审视一圈,被他看到的人屏气凝神,不敢出大气。
道人或罪有应得,但少年出手狠辣,也让他们心生惧意,只有那个痴傻的道童,并不惧怕,在傻傻地笑着。
祝离有些头疼,他自身难保,上山考核能否通过还尚未可知,面对这童子,竟不知如何处置。
“仙长,仙长?”
场中有个满面油光的胖子叫着祝离,他指着道童,“仙长要收这孩子为徒吗?”
祝离摇头。
“我姓张,是城中肉商,家境还算殷实。只是膝下无子,仙长如果方便的话,不如将这孩子由我抚养,可好?”
如此,倒解决了自己的麻烦。祝离点头应允,随后回了酒楼,取了自己的行李,一路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