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天上下着小雨。

林肆一身白色的长衫，背上背着一个箱子，手里撑着一把雨伞，慢慢地走到城主府前。

他身子虚得很，不时地咳嗽几声，拿来捂嘴的丝绢上隐隐看得到殷红的血迹。

“林大掌柜的，您慢着点勒。”

一个看门人瞧着林肆，远远地就迎了上来，托着林肆的手臂，讨好地将他扶进大门。

“拿去买点酒喝。”

进得城主府，林肆从怀里取出几张银票，甩给看门人。

“谢掌柜的。”

看门人等的就是这个，他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银票，弯腰驼背地送走林肆。

周围的几个看门人都聚了过来，兴奋地瓜分了赏钱，嘴里也是念叨着。

“不愧是林大掌柜，这出手就是大方，每人一百两呢，够我再娶一房婆姨了。”

“可不是么，大掌柜人年轻，长得又俊，还有钱，真是羡慕。”

“羡慕个屁，我看啊，他就是个病痨鬼，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倒也是，就是不知道他的家产会便宜谁？”

“……”

林肆自然不知道门房们的议论，他熟稔地走到演武堂的位置。

宽大的场地上，一位人高马大的中年人手持一杆长枪，脚下纵横交错，舞得虎虎生风。

越池城城主越翰海，化灵境七重。

烟尘弥漫中，泛着寒光的枪尖突然钻出，直刺林肆的咽喉。

林肆站着没动，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一丝变化。

“嘭！”

一道低沉的踏地声。

枪尖稳稳地停在距离林肆咽喉处一指的位置。

随即是越翰海爽朗的大笑。

“哈哈哈，林大财神，今日怎么想着到我府上呢。”

林肆微微颔首。

“越城主，我准备走了。”

“走？”

听到林肆的话，越翰海当即明白他这是在用另一个身份说话，脸上的表情立刻低沉下来。

“你知道规矩的。”

“我的时间不多了。”

林肆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

越翰海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这么些年来，这林肆做事极为稳妥，每一件事都干的漂漂亮亮的，下手也足够狠辣，替他解决了不少麻烦，越翰海都快忘了嗜心虫的事儿了。

倒是可惜了，想要再找一个林肆这样的人，可不容易。

越翰海摇了摇头，询问道：“准备去哪儿？”

“回一趟老家，给自己找个好地方。”

林肆说着，取下身上的箱子，打了开来，里面是些账本模样的东西。

“这些年，所有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点点。”

“不用了，你做事，我信得过。”

越翰海用枪尖挑了下，把箱子给盖上。

“打算什么时候走？”

“现在。”

“不错，今天还算是个好日子。”

越翰海沉着脸，朝着演武堂旁边招了招手。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精壮男人立刻跑了过来。

“阿七，送林掌柜回趟老家，记得给个体面。”

刀疤男人阿七点了点头。

至于是什么体面，他知道，林肆也知道。

没再说话，林肆撑着雨伞，转身离开，旁边，是紧紧跟着的阿七。

快到大门时，身后传来一道喘着气的声音。

“肆哥哥，等一下。”

林肆停下脚步，转过身。

两个少女正着急地朝着这边小跑过来，却是越翰海的女儿越婉容和她的侍女。

走的近了。

林肆躬身行礼。

“林肆见过越小姐。”

越婉容摆摆手，然后从侍女的手上拿过一个食盒，递到林肆的手上，笑着说道：“肆哥哥，我刚刚亲手做的点心，你尝尝。”

一边说着，一边悄悄踢了旁边撇着嘴的侍女一脚。

“谢谢越小姐。”

林肆顿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正要转身，越婉容又说道：“肆哥哥，你这是要出城么？”

“准备回一趟老家。”林肆也没瞒着。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越婉容脸上带着些失落。

“不好说，老家挺远的。”林肆笑了笑。

听到林肆的话，越婉容抿了抿嘴，接着狠狠地冲刀疤男人说道：“阿七，保护好肆哥哥，要是他回来时掉了根汗毛，我打死你。”

“阿七明白。”

随后，两人向越婉容辞行。

快要走出城主府大门时，林肆忽然回头，看着还站在原地，就差把喜欢写在脸上的越婉容，开口说道：“越小姐，后天就是年关了，城北的灯火会挺不错的，可以去看看。”

说完，林肆头也不回的离开。

越婉容呆呆地看着林肆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到了，这才要回去，身后传来越翰海的声音。

“那小子跟你说啥了。”

“哼，不要你管。”

理都不理父亲，越婉容拉着自家的侍女就跑。

身后，越翰海看着林肆离去的方向，脸色阴沉。

……

大街上，年关将至，哪怕下着雨，人群也是熙熙攘攘，热闹得很。

林肆走到一个老乞儿跟前。

找出一小块散碎银子，连带着食盒一起放在他身前的破碗里。

在老乞儿的连声道谢中，身后的阿七沉声说道：“这可是小姐给你的东西，就这么送了？”

“有些东西，不是自己的，就不能乱吃。”林肆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刚刚，终究还是心软了一下。

“你倒是看的明白。”阿七握着刀柄的手攥得紧紧的，“昨天夜里，三儿死了，一刀两断，身首异处。”

“挺好，没有痛苦。”林肆走走停停，犹如一个闲逛的路人。

“三儿是我哥哥，亲哥哥。”阿七握刀的手捏得都有些发白了。

林肆转过身来，看着一脸怒气的刀疤男人，笑了笑。

“这不更好么，很快就能报仇了。”

看着林肆一脸平静的笑容，阿七快忍不住了，一把攥住林肆的衣领口子，咬着牙说道：“我哥替你办了那么多事，你为什么说杀就杀？”

林肆的脸色依然没有什么变化，盯着阿七愤然的眼神，说道：“你哥对我没用了，所以我杀了他，就这么简单的道理，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接着，林肆指了指周围的人群。

“你看，这个世界很现实的，人们要吃饱肚子，所以才会种粮食，人们要传宗接代，所以才会生孩子，人们要想求长生，所以才会去修炼。”

“每个人，都只想要对自己有用的。现在，我对越翰海没用了，所以他要杀了我，若是有一天，你对他没用了，他也会杀了你，不是么！”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听到林肆的话，阿七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嘴里慌乱地否定着，他明知道这林肆是在蛊惑自己，为什么偏偏……

望着继续在人群中游荡，仿佛根本不知道自己死期将至的林肆，阿七的心乱了。

这个男人，明明弱不禁风，却偏偏让人感觉像个魔鬼。

幸好，这个魔鬼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