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负一层,
即使是炎炎夏日,都能感受到这里与众不同的阴冷、潮湿。
比空调房还要凉,是种刺骨的寒。
每间房门都是紧闭着的,没有窗户,只透过镶在门上的那扇玻璃小窗才能看到病房里面的情况。
走廊上一望无际,见不到一个人影,有种永远都走不到尽头的感觉。
但它并不寂静。
每经过一处,总都能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依稀能听出那是从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但就是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想怀疑自己的判断。
突然某间病房里传来一阵怪叫声,嘶哑与尖锐本该是矛盾的,但就是这样硬生生的组在了一起,
凄厉可怖,震得人耳膜疼,且完全分不清它的音色是男是女。
似是回应一般,紧接着,好几间病房里都传来类似的声音,它们听上去都很是兴奋一般。
但恕童婳不能明白他们所表达出的喜悦在哪,这些声音在她听来反而只会心痛,一阵阵的痛。
发现她脸上露出了难过的表情,走在她身边的李熠泛还以为她是害怕,往她身边靠近了些,刚想安慰她别怕时,只听她问道:
“他们都是跟我妈妈一样被常年关在这里吗?”
她的表情看上去并不平静,可声音却是如此的冷静,很难不让人觉得她是个坚强的女孩儿。
李熠泛没有马上回答,
因为“关”这个字眼,他并不认可。
在他眼里,这叫治疗。
但仔细想想,这样全封闭式的管理对于病人以及病人家属来说又怎么不叫“关”呢?
于是他还是点了头,有些沉重道:“是的。”
“他们本来就生病了,正是需要他人关心、照顾的时候,你们还让他们与世隔绝。我理解你们是为病人、为社会考虑,他们看起来的确很危险很吓人,但让爱他们的人一个月只能见他们一次,你不觉得残忍么?”
且不说妈妈的病没那么严重还被关在这种乌烟瘴气的地方,她为妈妈感到委屈,
就设身处地的站在那些病得严重的患者家属角度想一想,都不禁心生疼惜。
如果他们亲眼看到自己非常爱护的挚亲竟生活在这样的地方,谁的心里又能好过呢?
闻言,李熠泛沉默了。
被送来这里的人,大多都是已经被家属半放弃了的,都是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医院的规定是怎样就是怎样,
他很少遇到像她这样质疑医院的医术与管理的家属。
虽然医院已经成文的规定并不是他一人之力就能改动的,但他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去改变它,这未尝不是对这种不合理的纵容呢?
所以,她这样说,他也认了。
“残忍,”他再次点头,但这次他的态度比过去任何一次他的表态都要认真,
“一月只能见一次确实是我们的问题,都是我们觉得见面程序太过繁琐,为了能减少工作量,说白了也就是偷懒,所以才有了这么不人性化的模式。容我在这里代表医院向您说声对不起,不过请小姐您放心,我们一定会尽快商讨好更优方案的,请您相信我们!”
见他都这样向自己承诺了,她也不喜欢再咄咄逼人,毕竟他不是这里的院长,手上的权利还不足以掌控大局。
“你也算是个通情达理的。”
“我一直希望我在别人心里能是一个好医生。”
说实话,今天童婳问他的那句“你觉得你配得上你这身白大褂么”,给他造成了极大的打击,
让他一度怀疑自我。
让他竟读懂了一直潜藏在自己心底的这个愿望。
她侧眸看了他一眼,
他的长相并不属于比较严肃的那种,相反,一副金边眼镜架在他高挺的鼻梁上让他看上去很斯文温柔,
但此刻,他的眼神却是极其坚定的,竟让温文尔雅的他有了那么一丝不苟言笑的庄重。
可,能让妈妈含冤五年,
不仅是院长,还有身为妈妈主治医师的他,还有每一个为妈妈整治过的医生、护士,所有人都有责任!
所以对不起,她没办法违心的鼓励他,这些事情足以说明了一点——
“你还差得远。”
她的冷漠并不能消磨他的热情,反而让他更有动力,他使劲点头:“是,因此我会更努力的。”
李熠泛的脚步停在一间病房门口,拿出钥匙,
“等等,”童婳叫住了他,“昨天也是你给舒君雅开的门么?”
“昨天不是。这个钥匙的确是一直由我保管,但昨天舒女士来的时候,我正和院长讨论学术问题,一时太上头,我和院长都难断舍离,于是院长就叫我把钥匙交给了一位护士,让那位护士带舒女士来的。”
童婳咬了咬牙,很想质问这个呆板的男人为什么玩忽职守,可他认真配合的态度还是叫她忍了。
且她已经迫不及待想见妈妈了。
“好,我知道了,你开门吧。”
在门被推开的一瞬间,她找不出词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如何,
在另一个世界,多少个夜晚,她渴望改嫁了的妈妈能把她接走,她多希望妈妈能证明给奶奶看,让奶奶知道她不是妈妈的拖油瓶。
可自妈妈离开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妈妈一面。
妈妈…确实是个冷血动物,
但她一直都对妈妈的离开表示理解,毕竟谁能忍受那样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婆婆呢?
如果是她,她或许也会选择离开,
怪只怪当初妈妈被奶奶打的时候,她没有帮妈妈,否则妈妈不会那么绝望的、不带一丝念想的离开这个家…
所以这次,她想好好保护时雅。
听见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呆滞着坐在床上的女人迟钝的抬起头来。
似乎并不感兴趣谁来了,只是她不往来人望的话,没有别的地方可以看。
可当她见到那张熟悉的脸袋时,她怔住了,顿了两秒后无神的眼里终于有了光,不止是泪光的光,
泪流满面只在这一刹那,
她从床上站起来,被绑住的双手双脚限制了她的行动,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想要挣脱这些枷锁,也是她五年来第一次亲眼见到她的宝贝女儿婳婳!
太久了,
太久了…
久到她都忘了要该跟婳婳说什么好,
久到她都忘了该怎么去拥抱这个已经从青涩的高中生蜕变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时雅的泪水沾满了童婳的衣领,童婳亦是如此。
情绪本就容易传染,更何况是血脉相连的情分。
两人谁都没有喊谁,爱意却早已表达在这一刻的紧紧相拥与无声啜泣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