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张郃被深秋的冷风冻醒,在重症监护室外的长椅上醒来。
扭头看去,星野利仍旧瞪大眼睛坐在一旁,眼球中充满血丝,似是一夜无眠。
“情况怎么样?”张郃摸了摸手臂上因为寒凉而出现的鸡皮疙瘩,担忧询问道。
“醒啦?”星野利听见身旁动静,嘶哑着声音开口,“老爷子没什么事了,就是还需要留院观察几天,等会换到普通病房。”
张郃悬起来的心终于放回肚皮里,要是换到普通病房的话,也就意味着大概率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了,留院观察也就是老爷子年纪大了,再加一层保险。
“对了,”星野利突然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尾花警官在门外,旁边......”
说到这,星野利有些欲言又止。
看到对面张郃肯定的眼神之后,他才继续叙说:“旁边还跟着一个寸头青年,看上去像是极道分子。”
极道分子和警视厅一同前来吗?
张郃思索片刻,脸色不由得有些阴沉下来,他大概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霓虹的暴力社团在和警方长久的对抗中,已经完全不是从前那副莽夫形象。
虽然他们仍旧会使用暴力为自己攫取利益,但如今大部分社团以及家族,都已经成功完成了转型。
但凡是大一点的暴力组织,手底下都会养着一大批专业刑事辩护律师。
看这情况,想来昨夜尾花警官的调查与抓捕并不是那么顺利。
与星野利交代一声,叫他照看好老爷子之后,张郃快步赶往门外。
刚走出门,就看见尾花正在吸烟处吞云吐雾,和旁边人低声交谈着什么。
至于星野利口中所说的寸头青年,则是低着头站在一旁,手里提着黑色的密码箱。
看上去俨然是一副下位者的模样,恭敬而又顺从。
瞧见张郃过来,尾花猛抽了一大口烟,将烟屁股丢在地上踩灭了。
“情况不太好,是吗?”张郃不紧不慢问道。
尾花平木看了眼后边的寸头青年,拉着张郃走到另一边,开口解释:“很棘手,打伤那老人家的凶手,是三一会的。”
张郃声调微微拔高:“三一会?”
尾花点点头:“港区有名的极道组织,我们跟他们打过很多次交道,属于转型成功的社团,相当难缠。”
张郃哦了一声,语调又恢复平静:“打人的原因呢?”
尾花嗫嚅一阵,不甘心地回答:“店铺转让的合同问题上,三一会人员与老爷子起了冲突,意外导致老爷子从楼梯上滚下去......”
张郃冷笑,讽刺道:“这个回答可真是官方啊,尾花警官。”
尾花平木叹了口气,他何尝不想把这些家伙抓进去,可是,三一会的律师实在太过于难缠。
更何况,警方昨夜的突击检查根本没有找到任何实质性证据。
在霓虹,证据不足检察院是绝对不会起诉的。
宁可放过一千,不愿杀错一个。
“他们背后的人很有能量.......”尾花贴近身子,低声开口。
张郃有些不甘心,但此刻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
听着尾花絮叨良久之后,他终于是叹了口气。
“看到我身后那个家伙了吗,那是三一会的人,来找老爷子和解的。”尾花慢吞吞说道,声音低沉。
这话一出,张郃意味深长地看了尾花一眼:“鱼饵?”
这些霓虹警察,总是如此理想主义。
极道组织能从战国时期生存至今日,绝不可能是只会凭借暴力的愣头青。
钓鱼?
就怕,大鱼吃掉了你们的饵料,还挣脱鱼钩,狠狠甩你一大耳巴子。
尾花点点头,压低声音开口:“张郃先生,放长线,钓大鱼。”
张郃没有再反驳,顾左右而言他:“线放长了,容易断......”
尾花罕见的沉默了,好一会才沉声说道:“这是最好的选择了,能保证你们的安全。你好好想想吧,我先去跟他交涉。”
张郃看着尾花平木的背影,叹了口气,心中有些烦闷。
这件事情来的太过于突然,他根本来不及仔细寻找突破口,也没有任何时间进行布局。
从近期来看,尾花警官的提议,似乎是这个突发事件的最好选择。
只是,真不甘心啊。
弱小,才是真正的错误啊。
“失败的时候,身边全都是坏人,可一旦成功了,身边反而全都是好人。这个世界啊,真他妈的讽刺。”张郃低垂着头颅,四四捏着双拳。
“等会帮着劝一劝老爷子,这是最好的选择了。”尾花简短交谈过后,带着寸头青年前往病房去了。
张郃像是木桩子一样站在原地,凝望着寸头青年的背影,神情严肃。
........
回到重症监护室,张郃发现,整夜没合眼的星野利,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躺在外边的长椅上蜷缩着身子。
房间内,那寸头青年恭敬站在病床边上,手里提着的密码箱已经打开,里边是摆放整齐的万円大钞。
看上去,起码有数千万。
而病床上,老爷子已经睡醒了,虽然还是有些虚弱,但脸色红润了许多。
“这里是六千万,如果您能签订和解协议书,并转让店铺的话,这些全都是您的!”寸头青年对着眼前老人游说。
东山朝一深深呼吸,看向旁边穿着警服的尾花警官,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敢置信。
感受到老人目光,尾花羞愧低下头,开口劝道:“老爷子,就目前的状况来说,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东山朝一干瘦的身躯颤抖起来,他用力打掉床边那个密码箱子,里边大钞散落一地。
寸头青年见状,也不恼火,只是耐着性子捡起地上的钱。
而后,继续将密码箱子放在病床边上。
“东山先生,好好考虑一下,毕竟我们也是带着诚意来的。”寸头青年步步紧逼,俯下身子低语。
“混蛋!”东山朝一呼吸急促,剧烈咳嗽起来。
等在床边的垃圾桶里吐掉一口带血的痰,他才继续开口:“我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卖掉这个便利店!不可能!”
寸头青年脸色阴沉下来:“那这样的话,我们就无法保证先生您的人身安全了,希望您能考虑清楚。”
“畜生!”东山朝一再次将密码箱推翻,钞票再次散落一地。
只是这次,寸头青年没有再捡起地上的钱,而是阴狠地看着病床上的老人。
“快来!”尾花见到这状况,朝着房间外的张郃喊道。
只是,外边那个青年只是静静矗立在有些污渍的玻璃前,凝望着病床上的老人,久久没有动作。
过了两三分钟,他才挪动脚步走进房间。
“老爷子,能告诉我为什么不想卖吗?”张郃蹲在病床边上,语气柔和。
东山朝一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呢喃着回答道:“这个地方是我儿子留给我的啊,我怕有一天,他忽然回来,找不到家了.......”
说完这话,老爷子有些哽咽,补充道:“虽然他永远不可能回来了,但当爸爸的,总要给孩子留扇门......”
听见这话,尾花平木反倒是松了口气。
虽然表面上,老爷子拒绝转让店铺的想法无比坚定。
但实际,其实他内心已经开始动摇。
至于那份倾诉,只是为了欺骗自己内心,想要得到肯定。
此刻,只要这位张郃稍稍劝阻,这个案子就能够按照上边的意思,得到完满调解。
这样,就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张郃听着老爷子的絮叨,慢慢握住他那有些干瘦冰凉的手,沉默良久。
“所以,您不想卖吗?”等到东山朝一停下絮叨,他才凑近老爷子耳朵,认真询问道。
东山朝一点了点头,面上露出犹豫,低声说:“可是,我怕牵连到你。”
“有什么牵连不牵连,”张郃无所谓地笑了起来,笑容无比灿烂,“记得吗,当初我欠债时,是您给我留了扇门。”
说罢,张郃慢慢起身,慢吞吞地将地上的钱捡起,放进密码箱子里。
看这动作,似乎是老爷子同意了转让事宜。
尾花平木终于松了口气,这件事办妥了的话,他回去既能跟上边的人交差,也能一步步设下鱼饵,寻找机会将三一会一网打尽。
另一边,寸头青年脸上,也露出几分大功告成的笑意。
只是。
仅仅片刻之后,两人就同时呆住了。
只见张郃随手将密码箱扣上,丢在寸头青年脚下。
接着,以一种极为冷漠的语调开口,声音铿锵有力。
“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