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云密布，好似天塌下来一般，吴漠躺在平地上，伸出手想要摸到那触手可及的天空，即使这天空是虚假的。十年已过，前五年与他相伴的是苏纯与杀戮，后五年与他相伴的是他的影子。他五年前就灭去了六棵枯树的残魂，还剩最后一棵时，苏纯让他停下了。苏纯要吴漠去消化这五年来的杀戮、战斗，他当时对吴漠说：“你要牢记，你不是一个只会杀戮的傀儡。你是人，你是修士。”

五年的时间，吴漠的心慢慢沉淀下来，他回忆了自己进入阴死之地后发生的每次战斗。他一遍又一遍地回忆，就像是想把每一次战斗刻在自己脑海里。直到此时此刻，他才明白：自己不单单是为了单纯地享受战斗而战斗，自己是为了通过战斗来变强，来丰富自己的战斗经验。自己不是一个喜好战斗的人，更谈不上喜好杀戮。

“你躺了五年了，还没想明白？”

苏纯递过一只手，吴漠被苏纯拉起后，面带笑意地摇摇头：“明白了，前辈，都明白了。”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走，带你去见一个老朋友。”苏纯的黑矛带着破空声从远处飞来，苏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问刚站上黑矛的吴漠，“会喝酒吗？”

“啊？会一点点。”吴漠很谦虚，他是会喝酒的。在竹羽宗时，沮丰和王浒不但教他术法，还教他饮酒。

黑矛疾驰不久，两人就穿梭到了另一棵枯树。苏纯还没看到缄默，就听见了对方的声音。“苏纯，我就知道你对老夫有意思。上次偷窥老夫，还被老夫抓个正着。当时不是说怕大姐面子上过不去，不肯来吗？妮子，酒菜备好了吗。”

录琅身穿一条带有太极图案的黑白长裙，双手端来一个小盘子，盘上并排摆放着三个酒壶。缄默自己拿过一个，把另外两个扔给苏纯和吴漠。苏纯一手接住，闻了闻，赞美道：“好酒。怕是大姐也酿不出这美酒来。吴漠，你有口福了。他的酒可不是谁都能尝的。还不谢谢这抠老头。”

“谢过缄默前辈。”

缄默脸上有不悦之色，说：“老夫最不喜别人说谢字。一壶酒而已，没什么好谢的。这十年没见，你小子倒是又长进了不少。”

送完酒后的录琅有些许话想问吴漠，但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刚要转身离去的时候，却听缄默喊到：“妮子，你也过来坐吧。”

“师尊，那今天的功课？”

“为师可没规定过今日事今日毕。”

录琅坐在缄默旁边，吴漠坐在录琅对面，苏纯嘴里含了片枯树叶躺在地上。缄默大喝一口酒，把酒壶放在一边，说：“大姐在进行牧魂人考核，你们也是知道的。前几年有修士进过这棵枯树，被老夫用术法困住。老夫不喜欢外人，一直不喜欢。他们选择这棵枯树，是他们运气不好，怪不得我。苏纯，当初的约定，老夫没有忘记。现在你找到一个好苗子，老夫也一样。现在是履行约定的好时候。”

苏纯吐掉枯树叶，仍旧躺在地上，一边回想当初的约定一边说：“当然是为履行约定而来，否则你真以为我是来喝酒的？他们俩是好苗子，给他们传道并没问题。你先还是我先？”

“你为客，老夫为主，主随客便。你说谁先就谁先吧。”

“那就你先吧。我还想在躺会儿。”

缄默晃晃酒壶，安静的聆听酒水晃动后发出的美妙的声音，一会儿后说：“当初老夫比苏纯先来阴死之地，苏纯是仙魔大战后来的。他最初被大姐安排和我同在一棵枯树内，大姐明知我不喜欢外人，却偏偏那样做。可是大姐的安排，我也不敢忤逆。苏纯的到来，让老夫很不习惯。我们就各种明斗，斗法、斗宝、斗阵，两人谁也胜不了谁。直到某一天，我们选择和解，开始论道。大姐曾说，进入阴死之地的残魂永远不能出去，这意味着我们一辈子都要留在这。我们不甘心，我们的道还没人传承啊，于是，老夫和苏纯有了个约定：将来某一天，有天资卓越的修士来这阴死之地，我们就给他们讲道。

“阴死之地贵为第三世界三大禁地之一，没多少修士敢来。我们就等啊等，终于等来了你们。讲道是一件很枯燥的事，讲的人巴拉巴拉说一大堆，听的人却不能理解，那不是浪费口舌吗？所以，等下在我们讲道时，有不能理解的，一定得问。道虚无缥缈，要说真正悟道的修士，第三世界未必就有。要是真有，这第三世界也不会一直没有世界之主了。老夫与苏纯也没有明悟，只不过是比你们多修道几年，在修道这条路上多走了几步。正是这多出的几步，令我们见到更多的沿途风景。

“从前的某一天，你们选择开始练气，你们就踏上了一条大道，这条大道的名字叫什么呢？修真。信奉自己的道是真的并修之，可谓修真。这条路的尽头就是道，所以修真也称作修道。你在这条路上走上几年或者数十年后，你会看到无数的岔路。有的路叫修仙，路的尽头便是仙道有的路则叫修魔，路的尽头自然就是魔道还有的路叫修妖、修鬼、修阵等等。路无对错之分，因为尽头皆是道。只有适不适合你这一说。好比一个修士没修阵的天赋，偏偏要选择修阵的路，那岂不是逆天而为。

“在选择了一条觉得适合自己的路后，你开始坚定不移地走下去。以吴漠你为例，你走的是修仙之路，你从凝气到筑基，从筑基到结丹，再到现在的元婴。你开始冲击化神境，但老夫清楚，这化神境是一个分水岭。无论是修仙、修魔还是修别的，都会有这样一道分水岭。你们要从原来的修气转变为修意境。这意境何尝就不是道呢？老夫修的是阴阳之道，苏纯修的是杀戮之道，而你可曾想过自己要修什么？你可以选择无数个意境用来突破修为，但要记住，一定得精修其中一个。”

缄默说得真起劲，忽闻天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像是老鼠偷粮，又像是微风穿过树林。吴漠和录琅的注意力全神贯注地在听缄默讲道，反倒是缄默停下话语，站起身来，掌上有十道黑白符文。天边的凡讯等修士没做出任何反击，就被符文贯穿了身体。凡讯他爹留给他的护身玉佩没有任何作用。他重重地落在地上，苟延残喘，困难地说：“你……你不能……杀我……我爹是……”可惜，还没报上他爹的姓名，他的头颅就被缄默一脚踩得稀碎。

“杀了你又怎样，你爹还敢来阴死之地不成？你说你娘是闫冰，老夫到还会看在你娘的面子上留下你的狗命。”

一个小插曲过后，缄默继续讲道：“意境有虚实之分，如这草木花树，都是实意境生死阴阳，为虚意境。意境修得越深，修道之路走得也就越远。将来你精修意境时，当选虚意境。感悟虚意境比感悟实意境更难，穷尽一生也没明悟的修士比比皆是，但你仍要走这条路。老夫的路是师尊给铺好的，阴阳之道并非老夫所选。妮子要继承我的道，所以她也没得选。你小子将来要修什么由你自己决定。”

“前辈，为什么说虚意境比实意境更难悟？”吴漠第一次听说虚实意境是在竹羽宗皆亦山。洛皆亦告诉了他一星半点。当时离化神境还很远，不知道也没太大关系。现在不一样了，五年灭魂中，吴漠能感觉到自己的灵气在快速增长，自身的修为已临近突破，离元婴后期、大圆满越来越近，他希望能了解更多关于意境的知识。

“你若要悟关于雪的意境，你只需要前往妖界，在妖界你可以一直看雪。你可以在一座偏僻的大山里，建一间茅草屋，终日看雪。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你总能悟得。虚意境就不一样了，你只要晓得这第三世界里没有一人悟时间意境。老夫给你的建议是，你可以先修实意境，等将来对道有了更深的理解以后，再去修虚意境。要不，你直接留在这阴死之地，让苏纯教你杀戮之道，我看也挺好。”

吴漠一时不知该如何拒绝，纠结的样子惹得录琅嘻嘻一笑。录琅解围道：“师尊，你就别为难吴漠了。他不喜好杀戮。”

“你可别被他外表欺骗了。他杀人手段比你能想象到的还多得多。老夫是觉得，他要能留下来陪你，你也不会太寂寞。”

录琅摇摇头，表示不用别人陪伴。自从复活以后，她的性子就变了。她不再像以前一样刁蛮任性，她会为别人考虑。但有一样东西没变，就是她对西腾的爱。“吴漠，你实话告诉我，西腾现在在哪儿？他安全吗？如果他安全，他为什么不肯来见我？他是因为没第一个找到我，而觉得愧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