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柜已然坐回桌前,看了一眼车夫的背影,低眉敛目,捏着一个白瓷酒盅,偶尔啜上一口,把那酒盅啜得滋滋地响。
片刻之后,肖剑端着盛水的木盆从雅间转了出来便向后堂方向行去。掌柜的急忙起身拦住,“小兄弟是贵客,哪能做这些伙计活。”说着话,接过木盆,快步走向大门。当他拎着空盆回来时,却见那位土里土气的车夫掀开后堂的布帘走了出来,手里端着一个瓷盘,盘里热气腾腾地盛着伙计烧好的那条还没有上桌的大鱼。
“哎,你怎么擅入......”酒家掌柜呵斥的话还没说完,只见那车夫空着的左手随意一甩,一个小物件划出不大的弧线向他飞了过来。
“我们着急赶路,不麻烦另做了,有什么吃什么,银子不用找了。”肖剑说话时,已闪身进入雅间。待掌柜的还在捏着那块小碎银子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又一阵风似地从雅间出来,将桌上半屉温热的白面馒头端了进去。
“你......”掌柜的还想说什么,却没继续说,随后笑着摇了摇头,道,“小兄弟真是急性子啊。”
“没办法,天色将晚,赶路要紧啊。”肖剑几乎没做停留地返身出来,脸上现出憨厚的笑容,“这些银子应该足够了吧,我去看看马吃上没。”说着话,便又要向后堂行去,那掌柜的用手臂一横,手向大门一指,只笑吟吟地看着肖剑不再多说。
“怕偷了你家宝贝啊?”肖剑嘻嘻一笑,不再坚持,快行几步,消失在大门口。待他脱离开掌柜的视线,原本嘻笑的表情凝重下来,他抬头看了看天色,雨后的阴云依然浓重,似乎暮色也沉了几分。
刚要顺着木制栅栏旁边的阔路向后院走去,无意间,目光扫到旗杆上,那面迎风飘舞的酒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摘了下来,只剩下光秃秃的旗杆,孤独地挺立在天地之间。
肖剑眯着眼睛向四周看了看,这样的时候,这样的天气,路上没有行人。他不再耽搁,快步来到后院。那匹老马已经从车辕上解了下来,拴在槽前,黄面伙计正从旁边的仓房端着草料出来。
“怎么解下来了?”肖剑皱眉问道。
伙计熟练地布着草料,头也不回地说道,“小兄弟如何不爱惜这牲口?解下来才好歇着,才吃得饱。”
“如此,有劳店家了。”肖剑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远,伙计从马槽里抽回身来,回头望向那道离去的背影。背影,仅仅是背影,他却看不到那个看似土里土气车夫的表情,更看不到他的眼睛已经眯了起来,里面透出犀利的光。
“掌柜的呢?”肖剑回到空无一人的大堂,挑起布帘,进了雅间,小声地问。二女正拿着馒头,就着喷香的鱼肉细嚼慢咽地吃着。
锦云夹块鱼肉塞到嘴里,嚼了几下才说道,“渴了,掌柜的烧水去了。”
“不是说了吗?不能随便吃他们的东西,这店怕不干净,水也不能喝。”肖剑的声音更低了一些,但声音里却多了一些不容质疑的味道。
灰衣女子放下筷子,拿手帕擦了擦嘴,指着面前的盘子,轻蹙眉道,“难道这不是店里的东西?你也......太疑神疑鬼了吧。一会儿说有追兵,一会儿说人家是黑店。”
肖剑将食指竖在唇间嘘了一声,凑到屏风跟前,顺着连接处的一道小缝向外边看了看,才继续低声说道,“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这些东西是店家自己准备吃的,盘子我也重新洗过,肯定没有问题,快些吃再做计较。”说完,他捏了一个馒头,到雅间外搬了凳子坐下,一边吃着,一边看似漫不经心地留意着后堂的动静。
雅间内,二位美女依然细嚼慢咽地边吃边轻声说着话,声音虽轻,肖剑却也听到了,不外乎是抱怨自己胆小怕事,疑神疑鬼之类的。他只静静地听着,只在心里暗暗叹息着,两个不知深浅的小丫头,能活到今天真是不易啊。
只是他却不方便再说什么,那边掌柜的和店伙计已经回来,坐回到桌前自顾地吃喝起来,偶尔向这边瞥上一眼。
锦云已经催了两遍水,黄脸伙计跑了两次后堂,都说还没有烧好。实际上,肖剑也很渴,一个馒头干巴巴地吃完,那种痛饮的冲动已经成了此时最大的**。想必那两个小丫头也是如此。
进得雅间,迎来二女挑衅似的目光。他轻轻叹了一声,看着盘子里白花花的鱼骨头问道,“吃得怎么样了?”
“咸了,必须得喝水。”锦云一脸不高兴地说道。
简直答非所问嘛,肖剑一头黑线,看看二女还要说什么,连忙再次做出禁声的动作,在她们耳边轻声地说了几句。二女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同意了。
当锦云第四次问伙计要水的时候,那个黄脸伙计提着陶壶小跑着进来,满脸堆笑地解释道,“水烧的有些慢,客官千万莫怪。”说着话,麻利地摆开三个瓷碗便要倒水。
肖剑一把握住陶壶把儿,憨厚地笑道,“我来吧,不麻烦店家了。”那伙计松开手,依然满脸笑容,“那客官慢用。”
肖剑从屏风的缝隙看着伙计回到了他自己的桌上,用手摸了摸陶壶脸色阴沉地轻声道,“果然有问题,按我刚才说的做。”
两个小丫头满脸震惊,她们绝对不相信,这个年纪轻轻的雷公子只凭摸着一下壶就能看出问题。雷公子而已,以为自己是雷公啊?
肖剑没有理会她们的表情,提着陶壶便往碗里倒水,淡褐色的水柱带着淡淡的茶香扑入鼻中,他的手抬得高,水与碗的撞击声也就高了几分。
三个碗都倒满了,他端一碗水很小心把碗底贴到鱼盘里,倾斜了很小的角度,水便顺着碗边缓缓注入盘中,声息全无。同时他喉结滚动,模仿出痛饮茶水而发出咚咚声。
“当啷”一声,空碗撂在桌上,又一阵倒水声响起,接着又发出了喝水的声音。二女心疼地看着两碗茶水都被这个家伙浪费掉了,却不敢再说什么。因为雷公子说了,这次不听他的,他就赶着马车自己走人。
没有办法,两个小丫头只好按着那家伙的吩咐,轻手轻脚地端起茶杯缓缓倒在了墙根。因为鱼盘已经满了,倒在这里并不担心会流到大堂那边。做完这些,她们将瓷碗不轻不重地放到桌上,放的过程中,还特小地地磕了一下盛鱼的盘子,发出轻微的脆响。
两位小姑娘也是冰雪聪明之人,只是经历浅薄,不知人世险恶。既然这位雷公子要演这场戏,她俩心想陪着就是,到底要看看他该如何收场。因而小心做完这些动作之后,望向肖剑的目光多了几分戏谑。
也不怪二女有这样的眼神,此时的肖剑正在屏风前,拎着陶壶,撅着屁股,眼睛瞄准了那道不显眼的小缝,全神贯注地往外看,简直一个偷窥狂,样子的确有些滑稽。
他在这里偷窥,外面那两位却是明窥。虽然还在啜着小酒,但他们的目光却始终望向这边。若不是知道对方距离远,肯定看不到缝隙后的这双眼睛,肖剑几乎都有被人家发现了的错觉。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当掌柜和伙计脑袋碰到一起,开始小声嘀咕起来时,肖剑悄悄在背后做出了一个约定的手势。只见二女同时往桌上一划拉,三只茶碗顷刻间掉落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同时锦云一脚踹倒了一条凳子,砸在了地上。
从小缝中,肖剑窥见那两人听到声音后,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约而同地蹑手蹑脚朝这边走来。
到此时,肖剑已经完全确认这是一家黑店,茶水里果然有问题。这不仅仅来源于他的观察和推理,更是对对方心理的精准揣测。
“掩住口鼻,闭住呼吸。”对二女小声地吩咐之后,他将陶壶轻轻放到桌上,从怀里将一物捏在手里,悄悄地站在了布帘前。
“客官......客官......”木制屏风响起了轻轻地敲击声,那两人尤在进行着最后的试探。
肖剑眼中现出冷厉的光,他一直侧着耳听着外边的脚步声,某一刻,他迅捷无比地掀开布帘,右手快速一扬,一篷白色的粉末飞扬而出,正洒了那两人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