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杀,连一个空手的小子也杀不掉?”赵元青气急败坏地催马冲了上来。
连同冲上的赵元青在内,还能坐在马上一战的官军只剩七人。肖剑一直留意着对方的情形,见自己冒险出击的目的已经达到,他疾速斜里一闪,顺手拔出插在军卒尸体上的那杆染血的长枪。
肖剑当然不会疯,疯狂只是表象,他赤手空拳不过是示敌以弱,对于这样的官军,也只有面对弱势的一方才敢于进攻。肖剑的目的不只是为了杀官军,而是杀光官军,一个不留。不允许任何一个官军活着离开这里,不允许有人能够回到诸城报信。所以他以身为饵,他成功了,本来已经现出溃逃苗头的官军又重新被他聚拢到了近前。
.......
侥幸是一种乐观的心理,乐观的时候有,悲观的时候也同样会有。当怀着这种心理,在极度乐观的时候又生出悲观的情绪,用一个词解释叫乐极生悲。
赵元青便是如此,当他设想着将这名赤手空拳的青年击杀并付诸行动之后,才发现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
当肖剑重新握住长枪刺中一名军卒的时候,他立刻生出不妙的感觉,想转身逃走。然而这时想逃,已经晚了,一杆突兀飞至的长枪不偏不倚正扎在他的胸前。
在他倾覆的视线中,那个浑身是血的白莲教逆党正站在马车旁掷出了第二杆长枪,他的身边两名持剑人和一个小孩各将几杆长枪托在臂间任其取用。然后所有的画面转换成乌蒙蒙的天空,再一点点化做无边的黑暗。
很干净利落地动作,抓起长枪掷出去,再抓起再掷出去,每一杆长枪都会带走一缕幽魂。卖艺人面无表情地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任凭撕裂的伤口涌出鲜血,浸透衣裳,凝聚成一滴蜿蜒着淌下,像一条条鲜红的小蛇。
他很清楚肖剑赤拳上阵的用意,因而先前他并未以这样的方式出手,官军还未聚拢,他担心一杆飞枪便会惊走其余的官军,而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失去远距离追杀官军的能力。他惊讶于年青人在枪术上的造诣,更惊讶于这位年轻人一拳之力所造成的伤害,当他看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后,他开始了静静地等待,除非年轻人遭遇到致命的危机。
这也是一个疯子,锦云望着不停流血而又疯狂掷出标枪的卖艺人心中这般想着,因为救了她一命,她对此人心中生出了一种叫做感激的情绪,或许还有那么一点担忧。
当第六杆长枪抓在手中时,卖艺人没有掷出去,因为前后左右尽是一些无主的军马,骑马的人无一例外地躺在了地上。
他缓慢地走到那些重伤的军卒前,一枪一枪地补在要害,这些伤卒都是肖剑重拳所伤,对于被飞枪射中的军卒,他看都没看,这是一个自信的人。
确认无一漏网之鱼,他又缓缓地爬上车辕,坐了下来,倚在车厢上,这一坐竟像睡着了一般。
此时,肖剑已经将一匹强壮的军马套上了车辕,替换掉受伤的老马。见卖艺人如此状态,他过去查看了一番,对满脸紧张的小男孩安慰道,“不要紧,只是失血过多,死不了。赶紧上路,找个地方养伤。”
小男孩重重地点了点头,麻利地跳下车跑到赵元青尸体前,从他身上搜出一把银子揣在了怀里,上车后对肖剑说道,“给爹爹治伤得需要这个,我就知道当官的身上都有银子。”
受到男孩的启发,肖剑也下了车,选了两匹健马栓在了车后。
......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启程,小男孩和肖剑各驾一辆。到了前面不远处,这孩子竟没忘了将他爹爹失落的铁棍给拣了起来。
早已避到远处的车夫始终没有离开,见马车启动,他在野地里跟着车辆跑动,想索回马车又不敢上前,如果就此放弃,又心有不甘。
肖剑望见这人,略一沉吟,自怀中掏出两锭银子,用力抛了出去,然后大声喊了一句,“那匹老马也给你。”
车夫肯定是不敢要军马的,至于那匹老马,就看他的胆量了。眼下肖剑没有过多的时间耽搁,狠狠地抽了马屁股一下,追赶前面的马车。
再回头望时,却见那名车夫正在遥遥地向他拱手。
“雷公子,我有话说。”马车启动后,始终沉默的孙素素突然开口,“杀山贼也好,杀官军也罢,咱们不过是为了自保。可那人是白莲教逆党,当时被迫与他并肩作战还说得过去,可是眼下,为什么还要和他同行?”
肖剑没有说话,依然驱赶着马车。
“死了这么多人,不知道要留下多少后患,虽然这都是重罪,即便有一天犯了官司,我想也未必就是死路一条。可是若和白莲教逆党有所牵连,那就是叛逆,便是神仙也救不了你,我这是担心你不知轻重,误入歧途。”孙素素继续说道。
肖剑依然沉默。
“咱们帮他杀退官军,也算仁至义尽,没有必要非要淌这混水。你是一个聪明人,甚至是我所见过最聪明的人,你这么年轻,前程远大,若报效朝廷,定可光宗耀祖,光大门楣,何必往死路上走呢。”孙素素依然倚在车厢边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肖剑幽幽叹了口气道,“我不只是要与他一路同行,还要护送他直到治好伤为止。我做事从来都是遵从自己的本心,我看人不在于他是官府还是白莲教,一个人心里的善多一些,那么恶就会少一些,心里的光明多一些,黑暗就会少一些。我觉得他是一个心里有着善,有着光明的人。至于我,一个能看破天机的人,你觉得我会不明白选择怎样的前程吗?”
“可是咱们约定,你要送我俩到莱州府城,难道你要食言?”孙素素脸色苍白地问道。
“这并不矛盾,一路同行就是。”
“我绝不与白莲教逆党同行,也不希望你与他走到一起。”
“可是,你是我什么人?为什么我要听你的?”
......
桃林镇不远处一道丘陵上,程四野拨开叶子尚未落尽的树枝,望着远远驶来的两辆马车,不知不觉握起了拳头.
“二头领,怎么办?”一名手腕包着白布的汉子轻声问。
“还能他娘的怎么办,那么多官军都没拦住,咱们这些兄弟再去也是送死。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去跟着他们,一定不要打草惊蛇,查明他们的落脚点。尤其是那个年轻人,要是能把那封信给弄回来,老子赏你一百两银子。”
那汉子闻言急忙问道,“为什么是我?”
程四野怒道,“为什么是你,老子看你顺眼行不?”
“你是看我家婆娘顺眼吧?”汉子小声嘟囔道。
“滚滚滚,马上给我滚去跟着,要是办不好,你家崽子就他娘的随老子姓了。”程四野踢了他一脚喝道。
汉子有些畏缩地看了二头目一眼,缓缓地牵马下了丘陵,直到马车越过桃林镇,不见踪影好久才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