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让他们进来了,里面装不下。”肖剑看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对黑牛说道。
黑牛依言将他们拦在了大门口,此时衙门外的流民还没完全进来,县衙大堂前已经人头攒动,拥挤不堪,根本数不清有多少人。
柳二老爷望着这番情景,急急冲到了门口,呆呆地看着那些流民。
而后转过头来用颤抖的手指着肖剑质问道,“你不是说,你的东西没人看到,没有人证了吗?”
肖剑顺手从旁边的徐真如手中拿过纸扇,啪地一声打开,轻轻扇了起来,边扇边慢条斯理地说道,“陆某差点忘了,前日白天,你柳府失窃之前,陆某曾召集流民分说施粥事宜,当时便把那些珠宝给流民看了,不然他们如何相信于我?”
柳二老爷用手指点着肖剑,好半天才说出话来,“胡说,你胡说,空口无凭,你可有人证?”
肖剑啪地一声合上纸扇,用扇子指着外面的无数流民,“你傻逼啊,这些不就是人证吗?”
“他们......”柳二老爷嘴唇哆嗦着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肖剑轻轻笑道,“是他们,但不仅仅是他们,白云寺前应该还有几千,不妨把柳府之人拉出来比比人数吧!”
柳二老爷瞳孔一缩,他此时才恍然,之前黑牛为何出了大堂一次,原来竟是为了这些流民。他看了看大堂外的无数流民,又看了看目光冰冷的肖剑,一颗心渐渐往下沉去,就算柳府的人全来了,又有何用。自己唯一的依仗,已经没有任何说服力了。
此时他俩站在大堂门口,前面是不断骚动的人群,身后不远处是堂上的诸位大人。
肖剑随意跨了一步,紧挨着柳二老爷以极低的声音说道,“别傻了,陆某不过是要些浮财而已,以陆某的手段,很随便就能把你栽赃的事坐实,那样一来,不但你这些浮财得充公,而且除了诬告外,你又多了一项栽赃之罪。甚至替你办事的公差要搭进去,从今以后,你柳家在本城官场上将寸步难行!你自己掂量办吧......”
柳二老爷反复回味着肖剑的话,知道对方所说的完全都是实情。自己这边出的纰漏实在太多了,纵然不说前两次诬告与伪证,最要命的是自己夸下海口说只要对方拿出来足以证明身家的东西便承认珠宝是对方的。堂上诸位大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是自己逼迫秦世英从中做证。
结果呢?自己不甘就此拱手送人,反以自己有人证来无赖般的要挟,反而自己所说的话,一句句都被对方利用,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反把自己逼到了死地。
这一番官司,失了浮财倒是其次,若把替自己办事的官差都保护不了,以后从上到下,谁还能给自己办事呢?
想明白是一回事,可是真要这样做的话,他的心的确太痛了。
痛苦、不甘、憋闷......
他的脸色红肿未褪,颜色却越来越青,几色搀杂,很是难看。
没有人知道肖剑和他说了什么,但所有人都在看着他,都在等他的抵赖或者新的花招。
诸多的目光,如芒在背。柳二老爷闭上眼睛沉思半晌,再睁开时,眼中露出决然之色。
“老爷,柳某招。”他转身来到大堂中间,有意无意地看钱忠等作证的公差一眼,说道,“这些珠宝并非柳家之物。”
秦世英点了点头,他心里已经认定了此物是肖剑所有,但柳清元能亲口招认是最好不过了,否则要是硬判,还是有些不妥的。
想了想,他问道,“那你因何诬陷陆公子?”
柳二老爷心中憋闷异常,案情到了这个地步,实话是不能说的,他还得找一个陷害人家的理由。这个理由刚才已经想好,听老爷问话,立刻答道,“前日白天此人跟流民说施粥事宜,因看到他拿出许多珠宝,所以才见财其意......”
他一边说,书办一边记录,整个案件终于形成了一个闭合的圆环,看起来一切都顺利成章。
签字画押之时,柳二老爷一口鲜血没忍住,喷在大堂的青石地面上,幸亏书办眼疾手快,否则供状还得重写。
肖剑望着柳清元被公差押解的蹒跚背影,目光逐渐冰冷起来。
他没有把梁家扯到这个案子里,因为他清楚,柳家的背后是梁家就足够了。他是一个容易记仇的人,也是一个有仇必报的人,但不是现在。
案情真相大白,似乎也该告一段落了,但事实上并没有。
柳二老爷被押出去之后,肖剑刚想说什么,班头钱忠却抢先跪在秦世英案前,指着肖剑抢先说话了,“老爷,小人要告此人殴打公差之罪!”
闻听此言,孙元化和张可大等官员不由皱起了眉头。
肖剑骤然眯起眼睛,望着钱忠,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容。
因为非常完美地审清了两个诬告案,知县秦世英心情非常愉快。尽管在这场审理中,他只是一个配角,只是起到辅助的作用。但他并不是要出风头,他要的是孙元化和张可大这两位大员的满意。结果达成了,过程是可以忽略的,而且这个过程可以交好肖剑,做人多留条路,大概就是他当时的想法。
与柳家的老关系,他并不担心什么,因为柳家要借助他的地方多的是,就如他要借助张可大与孙元化一样。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似乎事情到了这一步已经可以完美收场了。剩下的只是对一干诬告者及伪证者的判决,依大明律,还需要一次复审,但也仅仅是个过程而已。
但本来完美的事情,偏偏出了意外。钱忠做为县衙的班头,此时跪下来控告肖剑,无疑是给秦世英一个难堪。他并非健忘的人,然而他有意无意地忽略了肖剑殴打公差的事,只是想来个不了了之。
然而,既然有人跪了下来,话已经说了出来,他却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身为进士出身,做人做事都很有学问的一县父母官,秦世英又把目光投向了肖剑。
他什么也没说,却都在目光里。
肖剑摇了摇手中的纸扇,才忽然想起,从徐真如手中拿过来之后竟一直没还给人家。他啪地一声,合上扇子递给了徐真如。
徐真如接过纸扇,目光复杂地看了看肖剑,而后做出了一个令全场都预料不到的动作。他将纸扇徐徐打开,手指爱惜地摩挲了几下,确切地说是摸着扇子上“登州第一讼师”几个大字,然后捧在双手上,恭敬地送到了肖剑面前,“从今以后,登州第一讼师是你的了!”
肖剑颇感意外,他双手接过纸扇,对徐真如还了一礼。
徐真如颇为怜悯地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钱忠,转而出了大堂。柳家事情已了,他自然不会再留在大堂之上。
肖剑对这个挨了自己一巴掌的登州第一讼师不由高看了几分,此人能闯出诺大名头,看来实非虚至。若不是自己挖坑打了一耳光,此人若真搀和进来,说不得还要多费一番口舌。
他将纸扇交到黑牛手中后,转向了秦世英,“老爷,是否可以将刚才案件审结再问他案?”
秦世英点头道,“这个自然,不知陆公子觉得哪里未曾审结,人犯需要再一次复审才能判决,本县保证秉公执断!”
肖剑微笑摇了摇头,“陆某自然信得过秦大人,我的意思是那些珠宝是否可以先容我收好!”
秦世英恍然大悟,连忙说道,“这个理所应当,理所应当,来人,将珠宝玉饰归还陆公子。”
有衙役听令将盛有珠宝玉饰的黑漆木盘托到了肖剑面前。肖剑扫了一眼木盘,对秦世英说道,“知县大人,是否应该按照抄没清册逐一清点?”
“这个自然。”秦世英点头道,而后向跪在案前的班头钱忠说道,“将查脏名册递上来。”
钱忠脑袋嗡地一声,心中暗道不好,他立即知道对方想要干什么了,这位小爷没理还能辩三分,如今被对方抓住一个理字,岂不要玩死自己。此时,他已后悔不该以为栽赃之事已经被柳清元解决掉,便万事大吉,不该头脑一热为柳清元出头,为自己受那点伤找场子。
人间事就是这样,到了后悔的时候,一般都晚了。
他沉默半晌,才硬着头皮答道,“老爷,查抄当时由于情形紧急,并未清点,也未造册。”
“没有清点?没有名册?”秦世英心中怒极,这不是当着诸位大人给他戴眼罩吗?他一拍桌案站起来,大声喝道,“传张典史上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