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啊!”肖剑站在她们面前,嘴唇翘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
“啊......”锦云忽然也掩住了嘴,这一句话她很熟悉,肖剑曾经跟某个人说过,它的下一句便是,相逢何必曾相识。
肖剑对锦云微笑点头致意,孙素素却明白,锦云这丫头又想起了卖艺哥哥了,急忙向旁边一指,转移了肖剑的注意力,以免锦云再问出什么丢人的话。
“这位是家兄。”孙素素郑重介绍到。
“孙和鼎”
“陆诚”
两人抱拳见礼寒暄起来。
孙和鼎大约二十七八岁年纪,中等身材,身着儒衫,长相端正,举止文雅。
虽是初次相见,给肖剑的第一印象还是不错的。
孙公子先是对肖剑仗义疏财、慷慨施粥的义举大大地夸赞了一番,然后又对他搭救孙素素,一路护送的恩情表达了谢意。
等二人的谈话告一段落,孙素素终于又有机会说话了,不好意思地看了看肖剑,说道,“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机会相告。”
“不用说了,我已知晓。”肖剑摆了摆手,然后手指快速掐动,如同街头算卦先生一般,当手势方停,他便如此说道。
孙素素兄妹及锦云惊谔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中充满了疑惑。肖剑微微一笑,给出了答案,“陆某已掐算出,你要说的是身份之事。”
三人更觉神奇。孙和鼎摇头失笑道,“陆公子果然是个人才啊!今日在下与舍妹来此,一是与公子相见,另外嘛,今日晚间府中略备薄酒,对公子的恩情聊表谢意,公子务必赏光啊!”
肖剑知道这场宴请的背后必定有孙元化的影子,便一口答应了。
约定好时间、地点,孙和鼎便拱手告辞。
锦云磨磨蹭蹭没有立即离开,想找机会与肖剑说上几句话,孙素素自然看出其中情由,不由分说拉着锦云上了马车。惹得那个小丫头眼神一片幽怨。
......
南王街,梁府,柳晋元再次到访。
“什么?居然要三千两?狮子大开口吗?”没等柳老爷说完,梁知言拍案怒道,“你没和他压压价码?”
柳晋元讪讪地说道,“压了,如何能不压呢?可是那人太黑了,在下说了,这个数太多,可是那家伙不容人说话,我刚一开口,他便涨到了四千两。我怕再多说两句,银子数又涨起来,所以才跟老太爷商量,如何定夺?”
梁知言扫了一眼站在旁边的大管家阎松桥,没有言语。
二人心知肚明,所以柳晋元来此商量,不过是不情愿掏这笔银子而已。
从情理上讲,柳家是受大管家所托为梁府办事。如今出了岔头,善后事宜理应由梁家负责。
栽赃诬告的主意是阎松桥想出来的,但执行者是柳家。
尽管他知道肖剑与张可大和孙元化确实有着某种关系,才使对方有机会在堂审中逆转,这是自己方面的疏忽。
但这个损失实在太大,而且与柳家办事不力也不能完全脱开关系。
梁知言不说话,柳晋元也保持着沉默。终于梁老太爷沉不住气了,他转头问阎松桥,“仲实,府中有多少现银?”
阎松桥想了想回答道,“回老爷,今年的地租尚未收回,大部分现银又借出去周转,眼下府中还有不到六百两。”
梁知言对他的回答很满意,他皱眉抚须思忖片刻才对柳晋元说道,“四千两便四千两,由你柳家暂时垫付,待我府中现银收回,一切花销一并都由老夫承担,钱财乃身外之物,人一定得救的。便是县衙、府衙那边的打点,也无需你们破费。”
柳晋元心里清楚,梁家如此说不过是搪塞之辞,但他也无可奈何,想着既然有这个话,总是聊胜于无,将来再想办法在不伤和气的情况下把这银子给抠出来。
于是,他站起身来,拱手告辞,“如此,在下便四处凑凑,也好尽快办妥。”
送走了柳晋元,梁知言闭着眼睛静坐片刻,忽然对阎松桥说道,“几千两银子,白花花的银子,不是欠据叠叠就能揣在怀里。给我盯好了,等案子审结,不但那些银子要拿回来,那个人也让他从此消失!”
阎松桥微微欠身,“可是,那人与巡抚和总镇是有关系的!如此怕是不妥吧?”
梁知言斜了阎松桥一眼道,“有的人暗地里叫你活阎王,这样的事你干得还少吗?怎么还前怕狼后怕虎了?干得干净一些,别让人抓到把柄。与那家伙有仇的是柳家,便是那两位大人物真为此人动了怒火,那么迎接怒火的只能是柳家。”
“是,我这就去安排!”阎松桥躬身答应着转身离开。
“我不希望这次又出什么问题!”身后传来梁知言的声音。
阎松桥脚步微微一顿,头也不回地说道,“老爷放心,这次一定让您老人家满意!”
梁知言微微点头,重又闭上了眼睑,只是他并没看到背对着自己的大管家,莫名其妙地翘了翘嘴唇。
......
孙府的家宴设在巡抚衙门后堂,孙元化没有参加,孙素素同样没有参加。
负责招待的只有孙元化的三位公子,大公子孙和鼎、二公子孙和斗还有小公子孙和京。
四个年轻人在一起边喝边谈,谈感谢、谈流民、谈诗文、谈天文地理,话题五花八门。肖剑酒量很大,但他只是浅尝辄止,并未贪杯。
对于以上话题,他以超越于这个时代四百年的见识,常常语出惊人,着实令人惊艳了一番。酒宴将要结束前,孙和鼎借故离席,时间不长,他再次返回。
“陆公子,家父请公子移步到书房一叙。”孙和鼎礼貌相邀。肖剑知道今天的正戏终于来了,欣然随着孙大公子去见孙元化。
“爹爹,陆公子到了。”孙和鼎在书房外躬身禀道。
“进来吧!”书房里传来孙元化的声音。“
陆公子请!”孙和鼎轻轻推开书房的木门,伸臂相请,随后微微颔首转身离开。
肖剑微笑回礼,迈步进了书房,只见身着便服的孙元化正端坐在紫檀木太师椅上,微笑望着自己。
“见过大人”肖剑不卑不亢地欠身施礼,既没有见到高官的诚惶诚恐,也没有身为晚辈的拘谨。“
坐吧!”孙元化随意向旁边椅子一指道,“在家中不必拘泥于俗礼。”
肖剑也不客气,结结实实地坐在了椅子上。有丫鬟进来奉上茶水,带好房门离去,书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人。
“听小女说,公子精通于星象之术?”孙元化开门见山问道。
“不敢说精通,略懂一二而已。”肖剑对于这场谈话早已做足了预案,当即微笑做答。
“军中兵变之事如何事先预知的?”这一次,孙元化问得更是直接。
肖剑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水,轻轻放下茶盏,说道,“天有异象,人有异能。异象与异能是为玄学,实为次元映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正如周公可解梦,晚生偶得机缘,得解天象,如此而已。”
孙元化凝神品咂片刻,似乎觉得有些道理,却又没完全听懂。
但他没有纠结于次元这个新名词,而是摇摇头道,“虽然自古便有星相之说,朝廷也设有钦天监,但那不过是观测天象、修订历法,偶有预测吉凶,但却从未听闻准确占卜出什么大事。似公子这般,真是难以令人相信。”
肖剑微微一笑,“大人高见,晚生不过偶有感应,不足道哉!”
他越是说得轻描淡写,孙元化反而心中更猜疑不定,必定事实胜于雄辩,兵变确实发生了,而且就是在吴桥。
“公子曾说,‘有路得安泰,无桥起风波。’这吴桥自可理解,那路是指?”孙元化又问道。
“晚生既然从天象中看出兵变发生,也便从中看出解决之道,这‘陆’便是晚生!”肖剑大言不惭地说道。
孙元化微微笑道,“若孔有德早预谋在吴桥兵变,另遣一人提前放出风来,也是谓之占卜,然后以此左右军政,岂不是为内应也!”
肖剑闻言站起身来,拱手道,“大人说得有理,若晚生再言兵变之事,岂不是真有干预军政,为贼人内应之嫌?如此晚生告辞便是。”
说着话,他起身便要迈步出门。这一招以退为进果然奏效。
“且慢”孙元化望着这个比自己最小的儿子还要小的年轻人,摇头道,“莫不是你心虚了?如此大事,身为两府主政者,岂能不慎之又慎。”
肖剑说道,“大人自当谨慎,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晚生不再置一言,大人也权当没有天机之事便可!”
孙元化再次摇头道,“可是你偏偏来了登州,你既已预知乱兵祸乱登州,却又来此地,不能不令人怀疑啊。”
肖剑气极反笑,“若这样说,晚生半路救了令爱,也是早有预谋,晚生与那山贼也是一伙的了!”
“坐”孙元化再次向旁边的椅子一指,对站在地上的肖剑说道,“年轻人有些脾气也属正常,不过若不在修心养性上多下些功夫是为匹夫之勇也。”
“不必了,何必多此一举呢?坐下去还得站起来。”肖剑生硬地拒绝了这位巡抚大人,“大人问陆某为何来登州,正是因为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之故。不错,我就是一匹夫,徒有匹夫之勇,那又代表了什么呢?登州有难,趋吉避凶,明哲保身才是大丈夫所为吗?”
孙元化起身缓缓踱到肖剑跟前,面无表情地说道,“陆公子刚到登州便与本镇总兵结交,昨日又到总镇府赴宴。张总兵素有儒将之称,酷爱诗文,而公子又恰恰才情绝艳,偏偏你们又毫无原由地相遇了。若真有人投其所好,实是防不胜防。本抚因此生疑,难道不在情理之中?”
肖剑冷然道,“大人此言倒让我想起一人,他曾说过,宁我负天下人,不教天下人负我。大人这是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