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你的要求吗？”

“没错。很合理吧！”

“算，是吧。”

王秋舫仍然有点懵懵的，默默拿出背包中的笔记本，在她面前把那张写着借条的纸撕下来，递到她手上。

卓雨漩心满意足地将其接过，用力把它揉成一团，丢进桌边的垃圾桶，长舒口气，似乎终于了却一桩心事。

“那我不欠你钱喽！”

“嗯……”

“而且你会请我吃夜宵？”

“对。”

“耶～”

卓雨漩下意识发出个颇为可爱的声音，随即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色骤变，干咳一声。

“咳！我们出发吧！”

她看上去异常冷静严肃。

但是，不知为何，自己总觉得她身后跟条看不见的尾巴，正卖力地摆动着，像是只开心的白毛西施犬，看着看着就不自觉露出微笑。

“喂！部规第二条！”

“……”

王秋舫跟着卓雨漩下楼，觉得手脚似乎不太听自己使唤，就像许久未见的老朋友，大概需要些时间重新跟它们熟悉起来。

“我就这样直接下去吗？撞见你的家人该怎么说？”

“我自己住，没有家人。”

“啊？可是我第一次来的时候……”

“随便说的，那时候我要帮你消灭怨灵，之后暂时用不了能力，怕你做奇怪的事情。”

“……”

的确可以理解。

离开屋子，他深深呼吸。

雨依然落个不停，山间一片青。

团团低垂的雨云在海镜上空翻涌，遮掩星月，朦胧的雨雾让城市间璀璨的灯火花儿般朵朵绽放，寒风呼啸而下，街道上的喧嚣带着人们的热气悠悠地升上来。

他站在山间向下望，这座城市简直童话般唯美梦幻。

原本，海镜对自己来说毫无意义，只是因为菜菜在这里的学校读书，所以才会想要来到这里照顾她。

随便是月陵，是青原，云港，或者其他任何地方都无所谓。

直到现在，他才第一次有点喜欢上这座城市，开始觉得它有些无可取代的地方。

是因为心态的变化吗？

过去，自己常常思考，人类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可是从来没有得到答案。

然而，经历过厮杀与挣扎，经历过临近死亡时的绝望，自己才渐渐开始觉得，或许活着本身就是意义。

听着身旁的女孩哼起轻快的小曲，闻见她银白色发丝上的馨香，看到她幼稚地旋转着手中的雨伞，故意把水花甩到自己身上之后，捂着嘴发出咯咯的笑声。

这些大概都是意义。

和卓雨漩一起吃完夜宵，到家以后已经快要十二点，她将自己送到家门前才放心，撑着伞站在雨中朝自己摆摆手，夜风吹动她的裙摆，露出小小的膝盖，然后女孩就一阵雾气似的消失在夜色里。

王秋舫站在门口，手中握着触感冰冷的钥匙，迟迟没有打开家门，不知为什么有些紧张，如果没有猜错，菜菜应该还在生自己的气。

不，别骗自己了，她肯定在生气。

之前借用卓雨漩的手机登上聊天软件的时候，自己完全被吓到了。

从昨天九点左右开始，一直到十二点，菜菜接连不断发给自己上千条信息，狰狞的红色数字仿佛让自己看到她眼中的血丝。

菜菜从担忧到愤怒，再从愤怒到绝望，最后，大概是卓雨漩忙完了，打电话给她，她才停止疯狂的发信。

换位思考一下，如果菜菜她大晚上瞒着自己偷偷跑出去，然后完全不告诉自己她去干什么。之后放自己鸽子，夜不归宿，几个小时，上千条信息却完全联系不上。

自己绝对也会非常生气吧。

就算是菜菜也绝对不想理她。

必须要让她解释清楚才可能谅解。

但是，问题就在于自己完全没有办法向菜菜解释清楚。妖魔，邪灵，现实编辑器，任何一样东西闯进她的生活都会将她的人生彻底改变，让她时时刻刻处于危险。

这是自己绝对不想看到的情况，如果她因为自己被卷入其中，因为自己受伤甚至是死去，王秋舫绝对会痛恨自己一辈子！

或许，这就是注定的，他隐约觉得两人间的隔阂会因此越来越大，菜菜将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远。

就算这样也没有办法，不论如何，她的安全才是摆在首位的。

雨水噼里啪啦地落在地上，亮着前灯的车辆疾驰而过，雨刷急促地摆动着。

王秋舫知道再拖下去也没用，自己终究还是要面对这件事情，于是默默地用钥匙打开门。

厨房里边传来蒸汽的咕咕声，电热水壶在黑暗中冒着红光，正常运作，菜菜就站在旁边，穿着最喜欢的那套小熊睡衣。

她注意到有人开门进来，立刻侧身投来疑惑的目光，发现是自己以后怔怔地盯着看了一段，然后毫不在意地回过头看着眼前的电热水壶，仿佛它更能引起她的兴趣。

“菜菜。”

“……”

她没有回应，四只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敲打着，不知是因为离电热水壶太近，噪音太大，还是因为单纯地不想理自己。

王秋舫走近几步。

菜菜立刻就走开，默默打开冰箱，取出瓶雪碧，一声不吭地回到房间，全程都当做自己完全不存在。

真是让人心都要碎了。

他轻轻叹气，把包放在沙发上边，静静考虑许久，最终还是站在菜菜的房间前边，小心翼翼地敲响房门。

“菜菜，我可以进来吗？”

“……”

里面传来些许细微的动静，听上去像是在床上翻身，或者轻轻挪动座椅，菜菜显然还没有睡着，已经听到自己的声音，但是依然没有任何回应。

王秋舫不知道该怎么办，在门前站了许久，再次轻轻敲响房门。

“菜菜，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哦。”

“我可以进来吗？”

“哦。”

握住门把手旋转九十度，王秋舫轻轻地把门推开，见到青霖抱膝坐在床上看杂志，手边的雪碧上边，气泡升起又破碎，她就算听到自己进来也没有抬起头，注意力全都集中手中的东西。

“抱歉。”

“……”

“明明答应你今天去吃火锅，但是又食言了。”

“哦。”

“抱歉，之前明明答应你，不会莫名其妙地消失，但是没有做到。”

“哦。”

“抱歉，因为手机没电，没有看到你发的那么多消息，也没有办法联系你，害你这么担心。”

“哦。”

青霖的态度依旧十分冷淡，自顾自地翻着手中的杂志，就连节奏都没怎么被打断，不论自己说什么她都不太在意，看来必须要告诉她自己消失的原因才行。

可是，为了她的安全，自己必须对那些事情闭口不谈。难道要编出一个逼真的故事来让她信服吗？

王秋舫实在不想欺骗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够骗过这个敏锐的女孩。因此，只是默默在她身边蹲下。

青霖依然无动于衷，没有躲开，也没有看自己。

“菜菜。我知道，你想要我告诉你，我之前到底在忙什么。”

“哦。”

“你一定觉得很奇怪吧。十几年来，我都没有这样莫名其妙地消失过，都没有这样坚决地隐瞒你什么。所以，你会不安，你会疑惑，你会愤怒，我都能理解。”

“哦。”

“但是，就算这样，我也真的真的没办法告诉你内情。因为事情非常复杂，已经完完全全地超出我的掌控，告诉你这些，就只会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收拾。”

“哦。”

眼前的女孩依然保持淡漠，就像是初次见面的陌生人，想起她小时候一直黏着自己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心痛。

大概真的没办法了。

没办法再像过去一样了，或许真的是所谓命运吧。

“菜菜，我能理解你不愿意原谅我。我也不会去奢求你的原谅。”

“……”

“我只希望你能够记住一点，那就是，我绝对绝对不会想要伤害你，哪怕一丝一毫都不会。”

王秋舫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女孩。

其实自己还有很多话想要告诉她，但是她大概不会想听吧。

他轻轻地站起来，打算离开菜菜的房间，却注意到她的身子在轻微地抖动。

难道她要哭出来吗？

因为自己坚持不肯告诉她？

难道她真的觉得非常委屈吗？

他心痛不已地看着青霖，谁知，她嘴角的弧度竟然越来越大，越来越大，最终像朵玫瑰似的在小小的房间中绽放，她笑得花枝乱颤。

“噗。打住，快打住吧哥哥。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了……”

“啊？”

王秋舫困惑不已。

青霖笑着丢掉手中的杂志。

“好啦！其实，我从一开始就没有生气！但是，看到哥哥才回来就做出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觉得好可爱，忍不住想要逗一下哥哥！所以才装出生气的样子。”

“……”

“抱歉让哥哥这么害怕！”

青霖已经完全变回平时那副活泼可爱的模样，说话的时候，手脚都配合地舞动着，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隔阂感一瞬间就消散无踪。

“你这家伙！”

王秋舫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上前几步，轻轻揉着她的小脑袋，菜菜张开双臂，一下抱住自己，她温热的脸颊贴在自己略微有些冰冷的胸膛上边。

两人紧紧相拥。

虽然仅仅两天没见，但是，总觉得像是两年那么长。或许是因为，曾经以为自己再也见不到这家伙了，曾经觉得自己会永远地失去这家伙呢。

许久以后，菜菜才将脑袋从自己的胸膛上移开，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自己。

“哥哥。”

“嗯？”

“你知道吗？我们不是恋人。”

“哈？废话。”

“我是说，我们不是恋人，也不是朋友，更加不是同学，同事那种简单的关系。我们可是家人啊。”

菜菜的眸子反射着灯火的光芒，在昏暗的房间中熠熠生辉。

王秋舫觉得鼻子有些酸酸的。

“家人可不单单是称谓。家人是不论发生什么，都会无条件地相信彼此，理解彼此，支撑彼此。就算全世界都要反对你，也会永远陪在你身边，那才是家人。”

“菜菜……”

“所以，哥哥你一开始不愿意告诉我你的秘密，我真的觉得很难过，很不理解，觉得哥哥你一点都不信任我！”

“不是的！菜菜，我……”

“好啦！但是，后来我仔细想了想，如果我因为这件事生气的话。这不是意味着我也没有在理解，没有在相信哥哥吗？”

菜菜眨眨眼，其中似乎有泪花闪烁，说话开始带些哭腔。

“我明明知道的，不论发生什么事，哥哥都不会想要伤害我。我明明知道的，哥哥不肯说一定有自己的理由，我明明都知道的，但还是做出那种不成熟的举动。”

“不是的……”

“但是，我真的真的好担心啊……”

菜菜渐渐地无法控制情绪，将脑袋埋在自己怀中低声啜泣，带着温度的泪水在衬衫漫延，打湿一片。

“雨漩学姐打电话过来，说你有危险的时候，哥哥一直没有回复我的时候，我真的担心到要疯掉了。但是，完全帮不上忙，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所以才一直打电话，一直发信息，真的没有想要打扰哥哥的意思。”

“不是的……”

王秋舫渐渐泪眼模糊。

他多想告诉眼前的女孩，她就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她就是自己拼命挣扎的动力，如果没有她的存在，如果没有想到她还在家等着自己，妖魔出现的那一刻自己大概就会干脆地放弃挣扎吧。

“真的，非常对不起。”

不。

不是的。

她根本不必道歉的，该道歉的明明是自己才对。

眼前的女孩微微低头，简直懂事得让人心疼。不过，她还是很快就破涕为笑。

“但是，哥哥从来不会生我的气。所以，我也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哒！”

“菜菜……”

“说了这么动情的话，哥哥是不是更爱我了呢？”

“当然。”

他用衣袖擦去泪痕，轻轻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爱死你了。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你对我露出笑容了。”

“没那么夸张啦。”

她也笑着擦去满脸泪花。

“但是，其实我还是非常好奇那些秘密，哥哥准备好以后，还是要把它们全部都告诉我哦！不过，在那之前我会乖乖等着的！”

“嗯！我一定会的。”

王秋舫认真地点头，两人相视而笑。

不知为何，总觉得只要看着这个笑容，他就相信未来的一切都会变得美好。

“时间不早了，早点睡吧。”

“嗯。哥哥晚安。”

“晚安。”

离开房间之前，王秋舫突然想起自己还承诺过一件事情却没有做到。

卓雨漩说幕后黑手目前元气大伤，既然如此，肯定会消停一段时间，如此说来可以带她出去，因此他又扭过头。

“菜菜，明天去吃火锅吗？”

“诶？优惠券过期了哦，没有优惠会非常贵的。”

“没问题！包在我身上。”

“那我就更没问题啦！不过，哥哥不会又放我鸽子吧？已经两次了呢。”

“明天就算天塌下来我也要带你去。”

“哼！我表示怀疑！可能不用天塌下来，只要雨漩学姐发条短信，哥哥就会摇着尾巴跑过去吧！”

“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形象啊？”

“嗯？正常男人的形象啊！”

“……”

这家伙……

还真是敏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