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这时,他看着老爹的背影,又觉得听来的传闻都是真的,自家的爹,着实是个厉害的狠角色。
一日,龙霜雪正在屋子里研读医书,完颜祈端着碗糖水进屋,坐在床上吃,手一抖就将糖水撒了。
龙霜雪把被褥拿开,被褥已经湿了一大片,今夜是睡不得的。
完颜瑞堂抱起其他被褥,拉着娘的手去隔壁厢房,推门而入,将被子往床上一放。
“娘亲的床睡不了,今夜就睡在爹这里。”
“自己做的事自己担,既然有胆把糖水撒了,明日便去洗床单。”
完颜脸色一苦,又想自己堂堂皇子,明天难道还找不到人洗床单,十分爽快的应了。
完颜祈关了门,宽好衣后将被褥抱到地上铺好,夹着枕头,举着烛台。
“天色不早,早些休息。”
等龙霜雪合衣躺到床上,完颜祈才吹灭了烛火,摸黑在地上躺下。
龙霜雪睁着眼睛看着帐顶,腰带扎得紧,她不舒服的动了动。
“既然你说现在心里没我,我不会强对你做些什么,大可以放心。”
龙霜雪没应,下方传来平稳的呼吸,她也困得很,这才沉沉睡了。
完颜祈坐起,勾起垂到床沿的毯子为龙霜雪盖好,偷偷吻她,苦笑道:“虽然这么说,但你就在身边,我又怎么能忍得住。”
隔天,龙霜雪起得晚,清醒后才记起这不是自己屋子。
完颜祈屋子似是没有下人来收拾,稍显凌乱,拳头大的夜明珠就这么随意放在柜子上,龙霜雪拉开柜子,将夜明珠放进去。
柜子里放着小麻袋,袋口没有扎紧,掉出几颗黄豆。
她把麻袋打开,里面还真是一小麻袋的黄豆。
中午吃的是黄豆炖猪脚。
“我把你房间里的黄豆拿给厨房炖猪脚了。”
完颜祈勺黄豆的动作一顿。
“都炖了”
“炖了好几颗都坏了蛀虫,你随身带着黄豆干什么?”
完颜祈面色有些不自然。
“炖就炖了,没什么。”
龙霜雪起初看着黄豆没啥亮点,就全拿给了厨房炖猪脚,但又见完颜祈如此震惊,生怕把人什么重要的东西炖了,吃完饭后特地跑了一趟。
“那是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是我不好,不该乱拿东西,要不我再去市场买斤黄豆给你装麻袋里?”
“于我来说是重要东西,以前你怀孕时,我知有做丈夫的每日用数黄豆的方法帮妻子算分娩的日子,我觉得不错,便也学着攒。”
“怎的怎的不曾听你说过?”
“我对你的关注,远比你想的,看到的还要多得多。”
屋外,小凤凰干咳一声。
“公子的夫子找上门了,我是让他进门不进门?”
龙霜雪匆匆出门去迎接夫子。
迎着主子冷冽视线,小凤凰:“老人家,照顾点。”
完颜祈:
夫子拿着戒尺,杵着拐杖气汹汹的进屋,指着完颜瑞堂捶胸顿足。
“老夫教书十几载!还没有见过这么顽劣的学生,为了不让老夫发现他逃学,竟然怂恿所有的学生一起逃学,过分至极!过分至极!”
完颜祈从屏风后走出,坐在龙霜雪旁,让小凤凰去喊完颜瑞堂。
完颜瑞堂一听夫子来了,就知事情败露,认命的去了前厅。
夫子已经走了,龙霜雪冷着脸坐着。
他看爹,后者微微摇头,他立刻会意,噗通跪下。
“我错了。”
“你当真不喜欢去私塾?”
“我当真不喜欢去私塾。”
“要是不,你又怎么明辨善恶?”
“好人自然做好事,坏人自然做恶事,只要心清明,善恶自然就能看出,又何须才行,我便是不想,也不会做坏人。”
完颜祈又微微摇头,完颜瑞堂有点吃不准这是什么意思。
“我错了,以后一定好好学习。”
完颜祈又摇了摇头,他麻溜的改口。
“可是,真的很不适合我,还是别读了吧。”
完颜祈还是摇头摇个不停,完颜瑞堂很犹豫。
“不过,还是勉强读一读。”
龙霜雪都都被这反复的态度弄得没了脾气。
“那你是想还是不想?”
完颜瑞堂看向爹,龙霜雪循着他的视线看过。
完颜祈干咳一声,“你以后便是羌族国的王,哪里有王不识字的,这书也要读,武也要修。”
“谁说他要当羌族国的王!”龙霜雪猛的拍桌而起,愤恨离席。
她回屋喝了点水,冷静下后只觉在孩子面前说这些不好,别将人吓坏了。
前厅大门紧闭,靠近了依稀能听见说话声。
“现在祝星辰已经挤掉了太傅,朝中并没有多少能人,只听说有一个叫叶谨轮的文官还算清明,又有一个叫陶定然的将军还算有威望。
九州皇帝沉迷享乐,听闻近来又极其宠爱一个女人。这几年九州越发的落败,而胡,越人,羌人和夷人都已经臣服羌族,策动军马十几万不是问题。”
“九州衰败到此,必然灭亡,朝中正义之士何处不能施展才华,木木户,你带上千金去洛阳,如那叶谨轮喜欢金钱,你便许诺皈依羌族后,国库仍凭他取,如他贪恋权势,你便许宰相之位,如他只要施展才华,你便与他说,琅邪王定能让他大施抱负。”
屋内声音渐弱下,木木户开门,请龙霜雪进屋。
屋内均是羌族国之人,完颜祈问:“你都听到了?”
“大胆异族,竟敢打九州的主意,你们当真以为,九州无人?”
完颜祈令人退下。
“九州已经衰败,历来朝代更替,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为什么你就是不肯站到羌族一族来,羌族取了九州,依旧有王,有何不可?”
“如果你们进攻九州之时,有百姓不肯听话,闭门锁城,你们又当如何?”
龙霜雪咄咄逼人,“我代替你说,九州内定有百姓不肯接纳你们这些异族,以你的性子,一定要杀鸡给猴看,关起城门屠城,直叫其他州的百姓看看,我读过的兵书,并不会比你少。”
完颜祈问:“你只是一介农夫之女,为何能接触兵书,为何能识记如此之多?”
他早就疑惑重重,若不是龙霜雪懂得太多,他之前也不会误把她认为是有图谋的人。
龙霜雪正气头上,恨恨道:“儿时我放羊,曾在某个山崖脚下发现过大捆的兵书,刚开始只觉看的有趣,不知不觉就读了许多。”
见完颜祈一脸愣怔,她更恼怒:“你是不信?觉得我诓你?”
“这倒不是,只不过我儿时曾与娘游过九州一次,当时除了九州的山水,九州兵家之法也让我沉迷不已,准备回羌族时便带了众多兵书,没想路上遇见大雨,泥土湿滑,箱子打滑掉下了山崖,可惜那一箱兵书就这么打了水漂,现在想想,似乎所经过之地与你家乡确实隔得不远。”
完颜祈道:“没想几十年前不小心载下的因,结出了你这样的果,我这倒真是算自作自受。”
龙霜雪也没想到,两人儿时已经有了一段交集,她忽的回神。
“木木户已经去洛阳了?”
木木户打了个喷嚏,心里想的是自家的王这时候肯定在哄着王妃。
朝中众人都在等着琅邪王病好重新掌权,好不容易盼望来了这么一天,羌族上下无一不欢欣鼓舞。
这几年,胡人见没有完颜祈坐镇,本来就蠢蠢欲动,好几年不肯上贡,给的牛羊也是参差不齐,自从得知完颜祈正式为王后,立刻遣人送来了上好的牛羊。
胡人,越人,羌人都不是省油的灯,一旦察觉羌族势力不足,便会反噬掉羌族王国。
若不是王真心爱龙霜雪,他作为羌族国的臣子,不会留着她在王身边蛊惑。
这种忠心于九州的人不能要。
木木户扬起马鞭,催促着马跑得快一些。
青州,龙霜雪以左手代笔,写了一封信给祝星辰,希望他看到信之后能够提早布防,避免让羌族王国的人钻了空子。
她让人快马加鞭的往洛阳送信,自己则打算带着完颜瑞堂悄悄离开。
这一次,完颜瑞堂不肯走。
“我是羌族国人,也不觉得爹所做之事有什么错误,男人自当是要征战沙场,不断开天辟地的。”
“可你娘是九州人,难道你对九州就一点情感都无?看着它被异族人侵占而不管?”
完颜瑞堂有些犹豫,虽他心里忠于羌族,但并不想惹娘不悦。
“你要是不走,我便自己走。”
“娘!”完颜瑞堂哀求道:“你六年都不在我身边,好不容易我爹娘齐全,难道你又要离开?”
这话恰是龙霜雪死穴,就算为了完颜瑞堂,她也走不了。
如此只能期待送信的能够快一些。
最终还是木木户先到的洛阳,他化身为书生穿着,寻上了叶家,对着门房道:“你与你家老爷说,就说有一个落魄书生要做他的门客。”
门房去了,不一会,叶谨轮匆匆赶到,他正穿着常服,手肘处还有两处大补丁,一只靴子隐约还能见着破洞里的脚趾。
木木户看他那寒酸样,忍着笑问:“你就是叶大人?”
叶谨轮拱了拱手:“便是。”
木木户道:“那正好,我是来当你门客的。”
“且慢!”叶谨轮阻止,带着他先到客房看了一边,掀开被子让他看里面的黑棉絮,又指着墙角的暖炉。
“我没多少银子,虽能供养门客,但用的不太好,这棉被用的料不行,冬日一日也只能烧两个时辰的暖炉,并不是我舍不得,只不过俸禄就这些,这暖炉还是前些日子皇上赏赐了我黄金才新买的。”
木木户觉得好笑,“没事没事,我身体好,不怕冷。”
叶谨轮又带他去厨房:“咱家平常肉吃得不多,萝卜白菜管够,你要是觉得吃喝住还能忍,咱再往下谈。”
这哪有门客愿意来受这份罪,木木户笑着让叶谨轮跟着自己到马厩去,从马背上卸下一个匣子。
“这里面有黄金百两,是我给的见面礼,不用客气,尽管去用。”
叶谨轮只看了一眼,赶紧让他收起来。
“你为何要给我这么多黄金?无功不受禄,这银子我是不能要的。”
木木户心想,此人还当真如同外界传闻的那样廉洁,就更有意让他归到羌族王麾下。
两人进了茶厅,木木户喝了口茶,只觉苦涩难喝,偷偷掀开茶碗一看,里面都是些茶梗。
要不是见证这叶家确实穷,他真的要以为对方是在整自己。
叶谨轮也知道自家的茶难喝,好心提醒:“喝不惯我们这里还有井水的,管够。”
穷成这样还不去敛些财来,木木户暗自摇头,道:
“如果有一个地方,君王又大才略,愿意重用有才能的大臣,叶大人怎么看?”
“重用有才能大臣的君王,国中必然一片兴旺,我身为人臣,真有这种机会能被重用,当然高兴。”
“那如果现在有这么一个机会呢?”木木户将印信拿出:“有才略的人,应该去正确的地方,叶大人在九州就好像是蛟龙进了河水施展不开,现在有这么一个大人物,希望招揽叶大人到到麾下,大人的抱负,都可实现。”
叶谨轮拿过印信,见不是九州的东西,立刻丢在地上。
“来人啊!”
木木户出手点住叶谨轮穴位,啧啧摇头,“我和大人商量正事,其他人还是不要干涉为好。”
叶谨轮瞪大眼睛,“羌族贼人是怎么从边塞潜入我国境内。”
“自然有法子。”木木户笑道:“你们九州的不少刺客,也不是总在我们羌族国里晃荡。琅邪王许你家黄金无数,许你大官,又许诺重用你,只要你愿意归效羌族国,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叶谨轮把痰吐在地上,“生是九州的人,死是九州的鬼,你们羌族国休想离间我朝大臣。”
“叶大人。”
屋外,余钱喊着。
木木户点了叶谨轮哑穴,这才翻墙而出。
余钱听见里面动静,推开门看着叶谨轮定定的站在屋内动弹不得,觉得蹊跷,就把阿满带来。
阿满解了叶谨轮的穴,后者一能动就往屋里跑,一边嚎着:“夫人,我的官服晒干了没有,我得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