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双眼，轻握半截指骨，韩栩按弘智所说的方法，沉下心去感受其中积郁已久的情绪。

没过多久，心底便升起了一股难以言喻，且极端复杂的感觉。

陡一出现，就好似巨浪般将他的理智冲击的近乎支离破碎。

其中有愤怒、有不甘、也有憎恨，但最多的还是令人心肺欲裂的愧疚。

这一刻，韩栩有些明白弘智的感受了。

他在愧疚与自责中难以解脱。

弘智憎恨神秘人，并非全是因为他用残忍的方式杀害自己，这方面的占比其实并不重。

更多的是神秘人的行为，让所有的代价付之东流。

杀死全庙僧侣与近百香客，才是弘智痛苦的根源，他本欲以此断绝祸根，可到头来却成了一场空，让逝者的死变得毫无价值。

哪怕他们已经被傀儡树控制，可仍是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这就是情绪的力量吗？”不知何时，韩栩已经泪流满面，愤怒和愧疚过后，是极度的悲伤。

不止有弘智个人的悲伤，还有被清宁寺所掩埋的那些尸骸。

在此之前，韩栩的人生轨迹很简单，孝敬父母、努力工作、最后在争取找个心仪的漂亮媳妇。

世间有善，但感受不深，最多停留在普通人交往间的人情世故。

世间有恶，却距离很远，大多是从新闻报道中了解的只字片语。

他无法理解弘智的自我牺牲，也无法理解神秘人的心狠手辣。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为弘智的悲痛感到难过，对神秘人的残忍生出愤怒。

终归究底，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大善也无大恶，至少在进入梦乐园以前是如此。而如今，他被迫进到了另一个世界，一个令人想去了解却不敢深入的世界。

这个世界里极致的善恶令韩栩感到无比震撼。

“韩施主，不必着急，也不要去刻意探听双面佛的踪迹，他很危险，也很狡猾。”弘智的声音仿佛离得很远，而韩栩的心绪已被搅如乱麻，他只听到一句模糊不清的道别：“我还有时间，我会在这里等你。韩施主，咱们有缘再见。”

无边的暗黑扑面而来，韩栩紧握着指骨，意识不断的向下沉沦。

直到某一刻，耳边忽然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将他从沉沦中唤醒。

脚步声迅速地由远及近。

“队长，人找到了，跟死猪似的躺弥勒殿里呢。”

“心率正常，呼吸平稳，应该没什么大问题，年纪轻轻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毛病，大半夜跑到清宁寺来找刺激。”

“别废话了，赶紧送医院吧。”

被抬上担架后，韩栩在颠簸中吃力的睁开一丝眼缝。

此时天色已经泛白，隐约可见几名忙碌的身影在一旁来回奔波。

是警察叔叔在勘察现场。

不远处的警车前，送他来的年轻小伙正在极力的对警察讲述着什么，手舞足蹈的姿态不逊于专业的话剧演员。

看到这里，韩栩心头稍安，可大脑中的眩晕感时刻牵扯着神经，令他不禁昏昏欲睡。

“弘智法师，我会牢记我们之间的约定，等找到双面佛的踪迹，我会回来的。”

强忍着大脑中的不适，韩栩极力睁大双眼，他担心就此睡去。

之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过去了多久，也许是因为指骨的原因，他并没有进入梦乐园。

但现在神智清醒，他不敢保证闭上眼后会发生什么，问题还没有解决，还不到安然入睡的时候。

就这样，韩栩躺在担架上，仿佛一具死不瞑目的尸体。

这一姿态，令随行的医护人员啧啧称奇。

“清宁寺果然邪门，这人一下子就疯了！”

“听说是凌晨三点来的，多大的事啊，这么想不开。”

“不用猜也知道，能让男人绝望的无非三件，破家，破产，破老婆。”

“行了，你们几个长舌妇少说两句，人家怪可怜的呢。”

一名小护士心善，连忙扯过一张白布盖在韩栩的脸上：“帅哥，别想那么多，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现在好好安息...不是，好好休息！”

“...”

上午七点，韩栩被送进了仁康医院的特护病房。

病房条件很好，明亮整洁，还配有独立的卫生间和洗浴室，韩栩不禁纳闷，自己小人物一个，没理由能享受到这么高级的待遇。

再说人都没昏迷，至于住院吗？

直到三名自称特别调查小组的不速之客闯进病房后，他才搞清楚其中缘由。

来者两男一女，为首的男人年近四十，眼神锐利，气势逼人。

没有寒暄，也无废话，男人上来便直奔主题：“韩先生，请问昨晚凌晨12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748路公交车上？”

“我想从平安巷去清宁寺，但时间太晚，平安巷拦不到出租，所以就打算先乘公交到浠水站后再转乘。”

韩栩哪里经历过这般阵仗，此刻乖巧的如同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的小学生。

“这几个人你见过吗？”

男人从上身的灰色外套里掏出几张照片，饱经沧桑的脸上显得有些沉重：“他们是我的同事，昨晚正在执行一项机密任务，但突然失踪了，一同失踪的还有整车乘客，韩先生，除了你。”

这是...昨晚坐在他前排的白领？

韩栩心头一跳，男人的话立即让他想起了昨晚下车时所见到的一幕。

两个仿佛死人般的老者。

“韩先生，你是否想到了什么？”男人洞察力极为敏锐，严肃的道：“我们怀疑这件事与一场特大谋杀案有关，希望你不要有丝毫隐瞒。”

“我确实见过，但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搭个车...”

韩栩小心翼翼的组织措辞，以旁观者的角度把上车以后的所有细节描述出来。

比如老人的表情，乘客的数量，以及下车后公交车颜色的转变。

但说归说，不含任何主观判断。

他不能暴露自己懂鬼的事实，先不提有没有帮助，这么说只会让事情变得复杂，不仅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搞不好还会被送往精神病院。

“队长，没说谎。”

等韩栩说完，一旁无所事事喝着茶的女队员突然开口：“但应该瞒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