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你的描述来推断……”秋叶夜单手轻托下巴，那对微微眯起的丹凤眼让她看起来就像是盯上猎物的狐狸，“你应该是无罪的了？”

惨白的灯光明晃晃地打在桌面，破败龟裂的墙体被大面积的阴霉苔藓所占据，潮湿且伴有阵阵腐臭的气味的寒风顺着半敞开的窗户径直灌入鼻中。

或许是椅子过高的缘故，秋叶夜那对纤细的白净小腿悬空着轻轻摇晃。

她的视线始终游离在面前的封仁玉身上。

他穿着看上去就非常休闲的黑色卫衣，与其颜色搭配的漆黑眼瞳则代表了他标准的东方人血统，那白皙中略微带有苍白之色的肌肤却似乎透露着不详。

此时的他却耷拉着眼皮，脖子近乎都要躲进衣领中，整个人就像只受伤的幼兽蜷缩成一团。

封仁玉，十九岁，疑似极端的“神降者”。秋叶夜轻揉太阳穴，回想起刚才所看到的报告内容。

五官端正，长相尚可算得上清秀。

“代行官大人，请相信我，我是个好人！”封仁玉痛心疾首地双手一锤桌面，整张脸都写满了委屈，恨不得将脑袋直接贴到玻璃上。

咔！

墙壁上齐刷刷地探出十几只黑黢黢的枪口指向他的脑袋。

那从玻璃外伸入审讯室的摄像头快速拉近，恨不得给他的表情直接来一张特写。

在听到子弹上膛声音的瞬间，封仁玉立即顿坐在原位，静止不动。

“注意，这是公开审讯。一切内容面向大众，你的一言一举都会被录下，请注意一下自己的形象。”

秋叶夜微微蹙眉，却并没有被他这番突兀的举动吓到，而是始终保持着那副古井不波的表情。

现在她已经有些开始怀疑对方身份的真实性了，任何的神降者无论犯罪与否，始终都保持着高人一等的姿态。

而对方表现出来的就像是一个真正手无寸铁的平凡少年，在遭遇审判时只有无助与恐惧。

封仁玉缩着脖子，将视线从对准他的镜头移开，转而仰首注视着头顶那正在直播着审讯室内发生一切的巨大屏幕。

密密麻麻的黑色弹幕就像是潮水一样涌入屏幕。

质疑声，谩骂声，从未停歇。

“就这样一个小鬼竟然杀了几百号人？别是被拿来顶罪的吧？”

“等死吧，全车一百多号人都在等着你来陪葬。”

“我看不用审讯了，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代行官是干什么吃的？现在赶紧让那十几把枪开火，直接处决了吧。”

不堪入目的文字钻入了封仁玉的视野，他下意识地用中指推了推鼻梁，但坐在他对面的秋叶夜却警觉地将右手摸向了腰间。

“收集的数据显示，在半个月前你曾擅自离开过高塔，为什么？”秋叶夜微微眯起眼睛，视线就像一条毒蛇缠绕在他身上。

“外出拾荒，以补充学费。”封仁玉思索两秒后回应。

“外出拾荒？”秋叶夜轻笑一声，朱红的嘴角微微勾起，就像是预知猎物上钩的猎人，那对丹凤眼弯成月牙状。

“半个月前为9月15日，14日起为长达四日的极夜期。高塔与地堡之外万鬼苏醒，直到3日后你带着满身的鲜血回到高塔。

而这三日内外出的商队，狩猎队，甚至是带有最先进军事装备以及神降者的教廷车队等百来号人，集体失联。

而你，却是在这极夜期里唯一的幸存者。”

……

封仁玉抬眼望了一眼镜头，静默地坐在原位。

“我再问一次，你擅自离开高塔，目的是什么？”秋叶夜轻叩桌面，试图将他从沉默的状态中拉出。

“这是最后的通牒。”

“我说……我接下来说的话，你可能永远也无法相信。”

“我有可能质疑，但也有可能相信。你要是说你在高塔外被大羿一箭射在屁股上，我也会深思熟虑一阵。”

“代行官大人，那你可能要失望了。”他沉吟了一阵，缓缓地垂下脑袋。

“我看到了，被污染的神。”

封仁玉突兀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前方，但他的视线又直接略过秋叶夜，望向她的身后。

在他的视野里，一团阴影自审讯室外的幽暗角落中钻出，像是蠕动的流沙一样在地面上缓缓筑成人的形体。

封仁玉紧蹙着眉头注视着那团黑影，缓缓地缩了下脖子，嘴唇微微翕动。

“什么？”秋叶夜眯着眼睛，那定格在他身上的视线开始不住地向后飘。

她勉强听清封仁玉说的话，但她能够感觉到对方在望向自己这个方向时候不再是带有被审判者的恐惧与无助。

而像是面对无良的讨债者一般本能的憎恶。

秋叶夜用余光瞟向身后，但在她的身后却并没有任何东西。故此她只是微蹙眉头，便当做无事发生。

“不用害怕，她看不见我。”那团缓缓升起的黑影咧开嘴角朝封仁玉轻笑，抬起中指在鼻梁处轻轻推了一下。

“你想要逃吗？拒绝用大拇指刮耳朵，接受用中指推鼻梁。”

封仁玉却像是没有听到那团黑影所说的话一般，而是抬起那对漆黑的眼眸，让视线与她相撞。

“代行官大人，请容我在离开前，再次阐明我的清白。”他将那戴着镣铐的双手架在桌上，那平静的目光中透露着难以言述的温和。

“那离开高塔的几百号人并非死于我手。”封仁羽咧开嘴角，那根中指缓缓地架向鼻梁。

最终，那根手指轻轻贴在鼻梁，像是摁动了某个开关一样轻轻向上推了一下。

审讯室一片宁静，像是骤雨来临前的片刻宁静。

天花板上那顶打出惨白光线的灯泡骤然炸裂，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如利箭狠狠扎进银幕，原本明亮的审讯室在瞬息间陷入黑暗。

从摄像头后的线路迸射出的火花如落雨般在桌面的档案袋上摔得粉碎，火苗顺着档案袋的边角开始蔓延，原本如地窖般阴暗的审讯室亮起一抹火光。

“等一下……”秋叶夜的瞳孔剧烈收缩，这一切发生得太过突兀，想要阻止已来不及了。

她的脑中警铃大作，但她却只是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窗中的封仁玉，任凭其火势扩散，将一桌的档案吞没。

灼热的火焰将空气扭曲，秋叶夜挥手散去呛鼻浓烟，“我想最后询问一句。请你详细地告诉我，你在高塔之外，到底见到了什么？”

“一位浸泡在血海里，脖子上串着无数骷髅的……神。”

封仁玉咧开嘴笑了一下，他轻轻将两手一摊，那禁锢着他的手铐发出一声开锁的脆响，自动从他的手腕上脱落。

秋叶夜轻挑眉头，抬起皓白的手腕，指尖隔窗遥遥指向他，而她的另一只手却缓缓按下了那十几支智能机枪的控制按钮。

咔嚓……

那对准着封仁玉的枪口却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喷吐火舌，那不断机械地转动地枪支就像是卡壳的齿轮一般僵硬。

紧接着，那些智能机枪的枪管纷纷爆裂开来，不断闪烁的焰光将封仁玉的面容映照得像从地狱中走出的恶鬼。

十几支智能机枪，全部炸膛。

秋叶夜抹了一把被烈火蒸出的汗珠，悍然从腰间拔出佩枪，快速扣下扳机。

然而，在她扳机扣动瞬间，一排弹匣脱落，而出膛的那颗子弹则贴着封仁玉的脸颊飞过。

封仁玉那轻微擦破皮的脸上迅速冒出一串血珠，然而很快又被桌面上那灼热的烈焰炙烤成痂。

大火将室内一切仪器设备熔化，紧锁的大门已脆弱不堪，仅是被他不轻不重地踹上一脚便轰然倒塌。

而此刻的秋叶夜已不再在地面上寻找弹匣，而是仿佛认命一般瘫坐在靠椅上。在她的腹部上还插着一块漆黑的碎片，殷红血液顺着裙摆淌下。

那是之前机枪炸膛溅射的碎片，明明相隔甚远，但却准确无误地扎在她的腹部上。

她的意识已逐渐模糊，阵阵虚弱感在体内扩散蔓延。

不过……秋叶夜不用担心。

因为在这场梦境里，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

……

现实世界

高塔21号底狱

一个扎着丸子头中年男子捏着下巴注视着静静躺在拘束台上的封仁玉，层层枷锁将他牢牢禁锢。

此时的封仁玉紧闭双眼，大量的安眠药剂已让他陷入梦境。

在拘束台边上的各式各样的仪器的显示屏上的线条不断波动，身着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时常提笔做着记录。

坐在他对面的秋叶夜轻抿嘴唇，她同样紧闭双眼，可神色却在不断变换。

“人在梦境中往往是最为脆弱的，也最容易触及他最为真实的野性性格。就算是神降者也不例外。”中年男子为新来的女警卫员介绍面前的这一幕。

那丸子头中年男子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完全止不住，指着室内各种东西滔滔不绝。

“坐在囚犯对面的那个小美女就是我们21号底狱最好也是最年轻的代行官，也是一个梦境类神降者。

审讯犯人的手段那是一流，目前为止在她手中还没有审讯失败的案例……”

“报告……”一个研究人员小跑到丸子头中年男子身旁，“34号囚犯梦境出现异常……”

“抱歉，新来的妹子。手头上还有要处理的事，改天一定好好给你长长见识。”丸子头中年挠着头憨笑一下，转而板着脸呵斥研究人员。“能不能长点心，这点事都办不好？

继续做记录，我就不信……”

话音未落，角落出传来轻微的咳嗽声，不知何时秋叶夜已悄然转醒，原本红润的脸颊现在略显苍白。

“怎么样，小秋，有结果吗？”丸子头中年男子眼睛一亮，偏过头询问。

“该囚犯确认为神降者，且目前已初步展示能力。其能力的种类目前难以判断。

他并未承认自己的罪行，不过他承认自己擅离高塔是为了寻找神迹。”

“果然……又是接私活去找神迹的。就算那几百号人不是他杀的，光是这个罪名就足够他蹲几十年了。”丸子头中年人往地上啐了一口，“还有什么收获吗？”

“奇怪的是他的能力，在他的范围内好像所有带有金属的物品都会恰巧失灵……”

“是控制金属类的神降者吗？”

“应该是……”

“管他个三七二十一。”丸子头中年人大手一挥，狠狠地拍了一下秋叶夜的肩膀，“这个案子你做得不错，到时候你自己和教廷交代，剩下的就由我来处理吧。”

“但是……”秋叶夜微蹙眉头，“在梦境的最后，所有犯人都会说出真相。所以也许那几百号人确实不是他杀的。”

“管他是不是他杀的，都无所谓。极夜期里死了几百号人，外界需要的是一个交代。只要稍微有点眉目就能直接送他上刑场了。

你也知道教廷那边也压得紧，所以少管那些闲事，对你我都好。”

秋叶夜微启朱唇，正欲反驳几句，但旋即她又将那一肚子的埋怨咽了回去。

这种事情在21号底狱已不是她能够左右的了，像这种在高塔中冤屈的案子太多，外界也根本不会在意真相。

“他的能力有些古怪，还是小心些为妙。如果可以的话……”

“无所谓了。”丸子头男子摆摆手，壮实的身躯将秋叶夜挤到一旁，“他现在被浑身拘束，根本无法使用能力的触发动作。

再加上被打了大量的药剂，始终处于沉睡状态，根本构不成……”

啪嗒……

一声不知从何处发出的诡异脆响止住了丸子头男子的话匣。

头顶的白炽灯骤然炸裂，一粒溅射而出的小火星准确无误地钻入了丸子头男人的眼珠。

丸子头男人捂眼的哀嚎声，将枷锁崩碎之音彻底掩盖。

21号底狱瞬息间被黑暗吞没。

那对悄然睁开的漆黑双眸在一片黑暗里毫不起眼。

在一片慌乱中，那个人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毫无阻碍地推开一扇扇门，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