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族长三次叹息,感慨完自己的命运之后,却不得不回到现实,身边的问题虽然愚蠢,但他还是有义务教上一教,免得出给丢人现眼,给人笑话。
“对于秦馆主而言,圣人只是在两块石头上刻了点字画,压根就不值得他风险替我们出头,说句难听的,就是至尊将我们整个家族给灭了,他也不会阻拦半下,说不得还会在旁边加油助威,端茶送水,只求至尊下手干净些,最好能斩草除根,也好实现他的计划”
身边的族人其实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秦馆主不与自己的家族统一战线,一致对外,不过他还算明智的瞧出了老族长的不耐烦,便没再这个问题上继续下去。
反而转移话题道:“馆主你说至尊刻下这一字一画是什么意思?”
老族长盯着字瞧了半天,这家族里小孩取名进族谱的事一直是他亲力亲为,却也确实想不出甘杜两家有哪个小家伙的名字里有这个“青”字的,且似乎连乳名,小命带“青”字的也都没有。
至于另一边的剑穗图就更加摸不着头脑了,这剑穗或自己编或街边面,款式颜色各异的就不下万种,这至尊刻下这剑穗又是何意?
难道是至尊想要这样的剑穗?
可不对啊,这位至尊浑身上下没有剑气,一看就不是剑客,要这剑穗干嘛呢?
老族长百思不得其解,准备回屋先缓缓时,来甘府探望甘恬的杜佩瞧见院里围了这么多人,便挤上前来凑热闹,然后发现了石碑上的剑穗和“青”字。
他惊叹了一声,说道:“是个哪个不怕死的大师姐的崇拜者,竟然敢将大师姐的剑穗和字刻在甘家祖传的石碑上?”
甘家老族长顿时将目光锁定在杜佩身上,问道:“你是说一字一画代表的是招贤馆的那个女中原人施岚青?”
杜佩常来甘家,自然认得面前的老人是甘家的老族长,便知无不言道:“本来光凭一个青字确实不能认出是谁,但那个剑穗上的突然是大师姐自己编的,如果倒着看,隐约能看出一只鸭子来,但大师姐非说那是凤凰。”
众人按照杜佩说的方法往剑穗上中央的图案上望去,别说是鸭子了,就是一点鸟的形状也瞧不出来,甚至比之稚童拿枝丫在地上乱涂鸦画的还不如。
但现在不是讨论施岚青画技的时候,老族长再三瞧了瞧石碑后,向杜佩回道:“你确定?”
杜佩回道:“八九不离十,反正招贤馆也快开学了,到时候我带大师姐过来给老祖宗瞧瞧?”
甘家族长摇头,罕见地端起长辈的身份命令道:“此事不可对外张扬,如有发现谁在外界嘴碎,家法伺候!”
甘家的家法可要比招贤馆的刑法严酷多了,想是这种说了不该说的话,一般不会直接杖杀,而是挖去舌头,剜去上下嘴唇露出里面的牙齿。
受了这种家法的人就别指望出去见人了,甚至一些自家人会手受不了这骇人模样而选择分家,这样一来,这种受了家法的人其实生不如死,可甘家不允许这种受了家法惩戒的人轻易自杀。
毕竟记载书上的戒条远远没有一个接受过戒条惩戒的族人能起到更大的威慑作用。
所以在听到甘家老族长搬出家法的时候,所有人,包括杜佩也都打了一个机灵。
甘杜两家关系匪浅,这甘家的家法虽不可能强压在杜家的每一个人身上,但压在杜佩一人身上还是可以做到的,他也相信自己的老族长也会同意甘家老族长这么做的。
“记住了就散了,找人找一块大一点的布将这石碑给盖住,就说这几日府内需要修葺。”老族长事无巨细地吩咐道,他知道这些事要是他不吩咐,他这帮只知道习武练剑的傻孩子们一定会对此不管不顾,任由这块石碑公之于众。
好事不出门,恶事行千里。
老族长不得不防啊。
甘府的人一一允诺,这时甘府的大门火急火燎地走来杜佩家的老祖宗。
杜佩赶紧跪下行礼,见过老祖宗。
可老祖宗却像是没瞧见他一般,拉着甘家的老祖宗就往甘府的一件宅子里走去。
“老甘头,你对那一字一画有没有什么眉头?”杜家老族长急不可耐地问道,毕竟这是圣人亲手刻下的,一定内含深意,不然终不可能和凡夫俗子在路边随手刻下“到此一游”那么愚蠢和无聊吧?
“听你们家的娃说,这剑穗和青字代表着施岚青。”
“施岚青”
杜家老族长自然知道施岚青是谁,招贤馆的第一席同时也是这届御艺大会的第一,同时他们格外讨厌的中原人,这林林总总的加起来,完全值得杜老头记下施岚青这个名字。
杜老族长沉吟了半响后,说道:“施岚青不是越山的人吗?和那尊圣人有关系?”
“不知道。”甘老族长捋着自己的胡子,将自己心中的担忧说出,“不管怎么样,在没弄清楚那至尊是谁,和施岚青有什么关系前,让你我两家的人都先安分些,别去招惹她,免得引火烧身。”
杜老族长点点头认可甘老族长的提议,但心中也有一些不解疑惑:“越山在外界游荡的就只有两位圣女,传说她们就是为了寻找圣人破解越山诅咒,现在有这么一尊圣人现世,越山那边”
甘老族长摆摆手,说道:“越山离我们这差着十万八千里,就是起再大的波浪,等波及到我们这的时候也就只剩下一点小水花了,这越山的事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为今之计,还是尽快查清楚这新至尊的身份为好。”
“嗯。”
接着甘杜两位老族长去往甘府的密室里商定更详细的计划,院里的人也不再围聚着,纷纷散开继续做着圣人来临前没做完的事。
庄休从甘杜两府离开后,浮立在招贤馆的上空,神念如飓风半散开向四周扩散出去,倏忽之间便在茫茫人海中找了正在御马赶路的施岚青。
骑在马上的施岚青似乎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冥冥中注视着,便在疾驰的马上左右顾望,似乎想要揪出这个人来。
但这个人却藏匿在九天云间,注视着她。
按照道誓,庄休并没有被要求不允许在施岚青面前现身,但他能注意到这大陆之上还有许多处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他不想给施岚青带来麻烦,所以
所以以上的理由都是庄休自欺欺人,找的借口罢了,堂堂一个圣人虽然瞩目,但那些视线也不可能瓒越礼仪,冒犯冲突与他。
只要庄休有心隐匿自己的身份,不管这伪装是否拙劣,那些人也都会给圣人一个面子,选择不再窥探。
所以说到底,庄休现在只是害怕见到施岚青罢了。
害怕见面之后,施岚青还生着气,不搭理他。
害怕这次见面之后,施岚青便再也找不到自己,更害怕见面之后,自己不知开口说些什么。
难道见面就说,“阿青,我要死了?你好自为之?”
这些话显然是说不出口。
有时候人们会觉得无法接受自己的死讯,但更多的时候有人会比你更难接受你的死讯。
就好比施岚青,庄休能想象出她得知自己死讯之后的可怜模样。
“这生与死,对以前的我而言,不过是睁眼和闭眼的区别罢了,我对它们没有偏爱与厌恶。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慢慢地开始贪生怕死,贪恋在人间,贪恋在你身边的点滴时光。之前仅是周秦两地相隔,现在大概要天人相隔了”
庄休心中五感杂陈,想要与施岚青见面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身形步伐也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朝施岚青移去。
“娘亲,你抬头看看,天上有会飞的人!”一个扎着羊角辫,天真无邪的孩童指着蔚蓝的天空惊呼道。
孩童的娘顺着孩子所指的方向望去,可放眼望去除了蓝天白云,就是连一只鸟影也没瞧见。
孩童的娘便无奈地摇遥头,以为是孩子的胡言乱语,也没放在心上,只是说道:“小囡囡,等回去娘给你做好吃的。”
本就在贪吃好玩年纪的女孩立即被自家娘亲说的话给吸引住,然后再也不抬头望天了。
而直到最后,天空也没再出现人影,施岚青面前也再未出现过庄休。
相见不如不见
只剩下的最后一息时间的庄休恋恋不舍地收回神念和停下脚下的步伐。
其实他最后是下定了决心去见施岚青,所以走在半道上才会被恰好抬头的女孩给发现,但为什么最后他没有来到施岚青的面前,是有原因的。
这个原因很简单的,男女都会为悦己者容,庄休也不例外。
但当他揣着纠结、兴奋、伤感等复杂的心情走出半步,挥动手臂时,骇然发现从自己的指尖起,如同枯树树皮般的坑坑洼洼的褶皱以潮水般的速度蔓延而上,衰老之势不可阻挡。
他的眼睛立刻变得浑浊混沌,四肢上本就不多的肌肉更是漏气使的干瘪下去,原来合身的衣服已经变得松垮,挺直的背也逃不过衰老而变得佝偻起来,甚至连扭头这样的动作,庄休都很难做到了。
死亡的丧钟已经敲响,庄休不可能以这样的面目去见施岚青,便只能放弃这个念头,令它成为永生的遗憾,而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体内盈满的修为有散垮的迹象,就只好直直返回周御书院
周御书院这边也是严阵以待,虽然已经筹划了很久,已经将细枝末节都完善到极致,但周幽在关头还是担心周御书院这边会出现什么差池。
圣人降世时,天降祥瑞,七彩霞光与仙鹜齐飞,钟鸣鼎声充斥人间,宣告圣人降世。可圣人陨落时,天同样会降下异象以缅怀圣人去世。
周幽他们现在要做的就是压下庄休去世时勾动的天地异象,让他去世时如同凡人一般,不会惹出太大的动静。
“我回来了”刚进入周御书院地界的庄休隔着千里向周幽传音。
而周幽听到这句话后,立即转身吼道:“开始!”
步履蹒跚的庄休已经睁不开眼了,他现在就只想好好地躺在一个地方休息,然后什么也不争,什么也不想,就这么睡去
淡淡金光如同萤火虫一般从庄休千疮百孔枯朽的身体里飘出,但很快,这些金光连同庄休一起被周幽早安排好的“帷幕”拦下,在引起天地异象下,便瞒天过海,截下了庄休。
庄休来到一处奇异无任何物体的空间,这里没有天没有地,你都不知道自己是踩在地面上,还是悬停在空中。
而这奇异空间便是周幽专门为圣境庄休准备的死亡之地。
它由数百个沟通海外的传送阵组成,在庄休泄出修为时,这数百个传送阵就像大坝的水口,连续不断的、满载的将圣境磅礴的修为化整为零,不让春秋大陆上的人们引起注意。
只是这散去的修为好遮掩,但圣人亡去的神念却还是极容易勾动天地,引起异象。
周幽对此也是别无他法,只能祈祷这庄休一会引起的异象小一些,如果小到子境巅峰那样仅影响一洲一地,而非四海八荒、九州神地,那么周幽还是有应对之策的。
事在人为,听天由命。
耗尽智技的周幽攥紧着拳头,紧盯着周御书院的上空,等待异象出现
庄休的魂魄开始离体,冥冥中也传来了陌生的索魂铃铛声。
“当当当”
铃铛声越来越近,一黑一白两位鬼差来到庄休半离体的魂魄面前。
黑鬼道:“得有千百多年没收到圣人的魂魄了吧?”
白鬼也露出回忆的神色,说道:“是啊,我记得自从那位大人起,在修士的夺舍、转生之术都被列为了禁术后,咱们地府就能收到圣人的魂魄了,只是在另一位大人那场战斗之后,人间的圣人就少了许多,就是有也是规规矩矩飞升了,不再入地府轮回了。”
黑鬼由衷说道:“那两位大人真是厉害,只是我觉得穿黑衣的大魔头更厉害些。”
白鬼立马摇头,说道:“可着人间最后的秩序都是白衣的大善人完成的,他更厉害!”
“我说了多少次,白衣大人虽然厉害,但这鬼府的秩序总不是他建立的吧?论起这定规矩,还是黑衣大人更胜一筹,再说句不好听的,这人间飞鸽的雏形都是黑衣大人留下的,白衣大人只捡现成的便宜而已。”
“哼!”
白鬼显然很不服气,但黑鬼所言也不为虚,白衣大人能有后面的成就,也确实与黑衣大人有着莫大的关系。
这话还是黑衣大人在世时亲口说的,他说他有后来的成就确实应当一半归功于黑衣大人。
只是黑衣和白衣,大善人与大魔头是上一个故事里发生的事了,如今的人们已经渐渐遗忘了他们,也不再记得他们曾经的辉煌了
黑白鬼在这闲聊自然不是偷懒,而是在等庄休的魂魄全部离体,等灵完全离开肉体时,庄休也便彻底与人间隔绝了关系,彻彻底底成为一只鬼魂。
但他们并没有发现,庄休的魂魄在离体时有两股极细极细的魂魄分两个方向隐藏了起来。
一缕藏在庄休的头骨之间,另一缕却不像是自愿的,好像是被抽取的一般流向庄休的乾坤袋中。
过了一会,庄休的魂魄完全离体,但他的眼神有些茫然麻木,灵动神采相较往日要差上一些。
可黑白双鬼才不管那么多,只要抓到魂魄,便可回去交差,至于这魂魄是疯是癫、是喜是怒,亦或是像庄休的魂魄这样呆住愣住的,与他们都没有关系。他们只负责抓鬼魂回地府,至于疏导鬼魂心理,这个工作在鬼府自然有人有鬼会去做,轮不到越俎代庖。
“走了,回地府!”
黑白鬼用鬼链锁住庄休的魂魄后,轻轻一扯链子,哼着歌一蹦一跳的离开了这片空间。不过他们在路上却撞见了神秘的年轻四人。
那四人撞到黑白鬼差后连连道歉,从态度上挑不出一丝毛病,就是连黑白双鬼都险些被他们的诚恳所欺瞒过去。
直到两方和气地转身走了数步之后,黑白双鬼突然抽出鬼府兵器,将矛尖指向那四人并大声喝道:“站住!”
神秘四人只得无奈地停下脚步,转身面对回黑白双鬼,其中紫衣袍人说道:“二位鬼老爷,喊住小民几位有事?”
黑鬼抖了抖兵器,发出嗡嗡的声音,像是在告诉他们四人不要轻举妄动,不然手上的真家伙可不会客气。
“人间物根本瞧不见我们,更别提撞见我们了!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如果是游荡人间的孤魂野鬼,就束手就擒!”
黑鬼这边说着,却给白鬼抛了一个眼神。
合作千年之久的白鬼自然能够心领神会,带着兵器后退一步,戒备着他们趁乱劫走庄休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