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振冷哼一声,叫人抬一把椅子放在帘帐门口:“袁校尉快去吧,这道门,咱家必定替皇上守好喽。”
说罢,王振落座,闭上了眼睛。
袁彬带着锦衣卫十六人行至宣府牧场草地,吩咐其中十五人等候,带着大眼锦衣卫进了草场腹地。
夜深露重,天色灰暗。
袁彬只记得那处地方,是个小矮坡。
袁彬和锦衣卫手里提着煤油灯,在昏暗摇曳的光火下寻找朱祁镇的踪迹。
……
……
半个时辰后,袁彬带着十六名锦衣卫回到大明皇帝所住的营帐复命。
锦衣卫专用的宽袍斗篷取下,一张棱角分明,凤眼灿如星辉,与其他锦衣卫通身气质截然不同的脸露了出来。
朱祁镇狡黠一笑,朝袁彬眨了眨眼睛。
“今日锦衣卫营,记下一功。”
朱祁镇净过手,用春蚕双鲤锦帕反复轻拭两下。随侍太监双手提到眼前要接,朱祁镇拿锦帕的手顿了顿,指向袁彬。
“赏你。”
朱祁镇将帕子扔向袁彬,双手负在背后,快步走出了营帐。
成双的金丝锦鲤图随着浑白似雪的帕子凌空下坠,尤似将跃龙门,当空一跳。
袁彬从半空中截住帕子,瞪了一眼盯着他的随侍太监,紧跟朱祁镇跨出营帐。
看到朱祁镇的一瞬间,王振嘴角浮起一丝笑,连忙扶上,用余光瞥了一眼袁彬。
眼神落到袁彬手中帕子的刹那,王振一张带笑的脸瞬间僵住。
宣府总兵卸下兵器,伏地行礼。
朱祁镇挥挥手,示意宣府总兵起身,转过身坐到王振方才坐的椅子上,眼神间满是好奇,打量地上绑成粽子的刺客。
王振:“总兵大人,皇上让您起身呢!”
宣府总兵抬头瞄一眼扶着下颌瞧刺客的朱祁镇,皱了皱眉,佯装听不见王振的话,仍旧伏地不起。
朱祁镇的眼神回到宣府总兵身上,手掌向上一提:“起来。”
“仔细说说怎么一回事?”
宣府总兵这才起身,伏低身子道:“禀皇上,此名刺客手持一物……”宣府总兵压低音量,朝前行了两步,将手中一个因年久而腐烂的木盒子双手捧至额前。
王振从袖中拿出汗巾展开,小心将宣府总兵呈上的烂木盒子包起接过,方递到了朱祁镇手中。
朱祁镇拉起扣环,轻轻一提,再寻常不过的烂木盒子被完全打开。
“砰!”
一声响动,烂木盒子被重重合上。
袁彬向小皇帝看去,原本和煦如春风的小皇帝,刹那间变得极其冷峻。
朱祁镇站起身,越过王振欲接应的手,将木盒子抛向袁彬。
袁彬一手抱着盒子,一手将汗巾从木盒子底下抽出,塞进王振伸在半空无处安放的手心中。
王振神情阴翳,低头将汗巾塞回袖中,侧身站立。
“朕困了。”朱祁镇看向袁彬:“好好审,明日大军开拔前,务必有个结果。”
说罢,朱祁镇伸出手,由王振搀扶着进了营帐。
袁彬咽了咽口水。
这就是……让自己审刺客的意思吧?
袁彬看向宣府总兵:“哪里审?”
万万没想到,自己现在居然干起公检法一班子的活儿了。
审刺客?
袁彬摸了摸夹在怀里的木盒,又看了看地上被绑成粽子的刺客,微微叹了口气。
在这里,皇帝是老大。
审案子,具体要审出个什么结果,还得先看看皇帝的想要个什么结果,心里装的是什么意思。
“先带下去,不许动刑,不许死。”
说罢,袁彬转身,掀开帘子进了营帐。
朱祁镇正在更衣,见到袁彬眸间闪过一丝诧异。
“遇到难处了?”朱祁镇问。
袁彬:“皇上,臣不知道怎么审。”
不知道怎么审……
王振正替朱祁镇卷袖子,听到袁彬说不会审,卷袖子的手更麻利了些。
朱祁镇伸出另一只手,任由王振摆弄,笑道:“堂堂锦衣校尉,居然不会审案子。”
袁彬其实一点都不想掺和这些事,他穿梭时空到了这里,唯一要做的就是保住朱祁镇的这条命。至于其他的事,他内心充满了抗拒。
审案子,而且要连夜审,一个晚上就要审出结果。
除了严刑逼供,袁彬想不出还能有什么其他手段。
让他一个二十一世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去做违背自己认知和道德的事,他做不来。
虽然以前也被泼过油漆,寄过骨灰盒花圈,还上过微博无良律师热搜排行榜……但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内做一定转圜,和亲手指挥施暴毕竟不同。
至少现在,他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去接受在这片大明土地上,用大明官方认可的合法手段,去对任何一个活着的、独立的个体实施人身性伤害行为。
去他娘的恶法亦法。
朱祁镇语气淡淡的,言语间也没有责怪袁彬之意,说道:“先生,还是由你去审罢了。”
王振手下未停:“老奴还是替皇上更衣罢,这些审刺客的事,老奴也不懂。”
朱祁镇转过身,任由王振系盘扣:“先生不懂,天下便无人懂了。”
王振心尖陡然一跳,手下便自然慢了些。
朱祁镇索性自己扣起盘扣来,催促道:“朕是信先生的,实在不行,先生就与袁彬商量着办。”
偌大的宣府,自有审刺客、重犯的暗牢。
被旺炭烧得通红的铁烙,轻轻印到胸口,发出滋滋的声响和若有若无的焦香。
“姓名?”
“保……宝音。”
“籍贯?”
“西宁卫。”
“为何行刺?主使是谁?可有同谋?”
“没有行……”
刺啦一声响,微凉的铁烙被插入炭盆,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中,飘起丝丝白烟。
“姓名?”
“……”
“姓名?!”牢头子提高了音量。
“保宝音。”
刺客被绑在刑柱上,上衣脱净,手脚尽缚。胸前叠了几处铁烙烫伤的印疤。
牢头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接着道:“籍贯?”
见刺客半晌没有动静,牢头子抽出铁烙,戳向腹部。
保宝音疼的狠狠一抽,缩了缩。
“西宁……卫。”
“边陲地方……乱的很呐。老实交代,谁派你来行刺的?”
保宝音神色悲愤:“我是来帮大明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