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天方有很久没看到傅芒了,她同冯唐生的很像,美貌而且端庄,穿了身学生群,长发披在背后,嘴唇有些发白,但是依旧很好看。
逆光而来的男人,梳着大背头,嘴巴抿的紧紧的,表情严肃,与这破旧的柴房格格不入,但是眼睛里的焦急是真的。
傅芒抬抬头,唇色越发的没有血色,傅天方没开口,她也不说话,两只手搭在腿上,食指扣在一块绕圈圈。
冯涂眼见着傅芒没事,暗自松了口气,她原本还想着,一天一夜没有吃饭,就傅芒那个娇生惯养的,指定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菁菁说的对,这小丫头命大,留不得,冯涂虽然没见识,但是心狠手辣。
如同在听到管家禀报傅天方之后,她已经命自己手下的婆子把管家娘子关起来了。
谁是这个家的当家人,傅天方常年不在院子里,把冯涂的野心养的越来越大。
只是眼下的情况有些复杂,这个看起来神情慌乱的女人,趁着傅芒没告状之前,紧赶紧的解释。
“老爷,这这是误会,娘同我说,傅芒最近有些不听话,让我好好管教。”
“你也知道,傅芒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什么脾气性子我也不了解,就想着,就想着先关个禁闭,我可没打她。”
梳着妇人发髻的冯涂,越说越觉着自己没错,本来磕磕巴巴的哭诉也变成了指责。
“老爷,傅芒年纪不小了,我听菁菁说,最近文化革命已经批斗了很多人了,你平常不在家,咱们家都靠我一个女人撑着,傅芒学习又好,我怕……”
傅天方从右腿的马靴上,拉出一条打马鞭,傅芒还是坐在太师椅上,不抬头,也不说话。
傅天方把手里的鞭子递到傅芒面前,看这姑娘清清凌凌的眼神,突然笑了笑,“阿芒,父亲没护好你,若是你不开心了,就打父亲好不好。”
傅天方是个生的俊秀的男人,平日里冷着脸还好,若是一笑起来,眼睛里都带着阳光。
傅芒愣了楞,伸出手小心翼翼碰了下鞭子,仿佛觉着很硬,又缩回手摇摇头。
“父亲,我有些饿了。”
管家着下边的丫鬟们带大小姐回屋梳洗,厨房那边温着鸽子汤,傅天方背着手回了大堂。
冯涂看了眼破旧的柴房,一咬牙,跟在傅天方身后,却听那人语气清淡的吩咐管家,“带傅菁菁去大堂。”
管家一点头,转身走了,冯涂平静下来的情绪,突然紧张起来,傅,傅天方找菁菁做什么?!
……
傅家的大堂在前院,上头是个梨花缠枝的八仙桌,下边一排太师椅,跟旧时候会客的厅子一样。
傅天方大刀跨马的坐在主位,手边一杯袅袅生烟的茶,左边太师椅上,傅菁菁抓着冯涂的手,小嘴巴哆哆嗦嗦。
她虽然讨厌傅芒,可到底年岁小,本来对父亲就不熟悉,打心底带着敬畏,何况现下那人,面无表情。
傅芒喝了几口汤温温身子,又吃了两块糕点,换了身轻便的上襦下裙,这才去了大堂。
傅天方今年不到四十岁,可眼角旁已经有了细纹,他爱穿白衬衫和马靴,利落又潇洒。
眼下这个男人,推了推自己手边的茶盏,看了眼下边坐着的三个人,开口。
“我在徽州边陲的小县城里买了栋小院,你同傅菁菁收拾一下,明个我让管家送你们过去。”
傅芒低着头,这话不是和她说的,果不其然,冯涂蹭的一下站起来,满是不可置信。
“你,你你就丝毫不顾我们十多年的夫妻感情?”
傅菁菁也怕了,到底才是十三岁的小姑娘,扯着冯涂的袖子,似是发抖。
“我替你管家十多年,从未贪图你什么东西,为了一个闺女,你就要……”
傅天方抬眼看了看冯涂,没等她说完,嗤笑一声,“十年前,你父同人争执,你拿了六百块,替娘家平罪。”
“八年前,你在洋行里存了十五万的银票,你来傅家时没有一分钱的嫁妆。”
“五年前,你买套金饰花了七万,半月后,又收了枚祖母绿的翡翠戒指,三万二。”
“四年前给你娘家弟弟修的宅子,三年前给你爹买的金烟头,两年前给你娘买的江南绝绣的抹额。”
傅天方声音不高,但是字字都砸在冯涂的心上,她自以为做的隐蔽,可整个傅家都在傅天方的掌控之中。
傅菁菁也愣了,她从不晓得自己家有多少钱,冯涂疼她,但是从不在她身上多花钱。
以前她想要些稀奇玩意,冯涂总是搪塞,说没有钱,你爹给的那点钱家里都不够花的。
傅菁菁年纪小,也没有多想,手里但凡有点零花钱都高兴的屁颠的,可今个父亲的一番话,让她从新审视母亲,她是不是真的有想象中的在意自己。
冯涂鼻尖上有密密麻麻的汗,明明是三四月份的天,可她脸红的像是要烧起来了。
傅天方指尖轻扣了扣桌面,依旧是那个不高不低的声音,“我给傅菁菁再存二十万,足够你们在小县城花用一辈子。”
一辈子?!
傅菁菁指甲直直的戳进冯涂的掌心,听母亲痛呼,她像是回神,然后直接跪在傅天方面前。
“爹,我不去。”
一辈子有多长,徽州是个繁华的城市,就算在革命的浪潮里浮浮沉沉,可依旧保持着前朝历史的引人注目。
傅菁菁在徽州城,虽然没有傅芒有名气,倒也是人人捧着的傅家二小姐,她虚荣而且爱享受,不管城里开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店,总要去凑一脚。
若是走了,去到一个破落的县城,就算不缺钱花又怎么样,傅菁菁被脑子里浮现的场景吓的狠狠的打了个冷战。
眼泪真心实意的掉下来,傅菁菁匍匐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爹,爹,我还没孝敬你呢,我还没长大呢,我不去。”
冯涂也反应过来,同傅菁菁跪在一块,母女俩抱在一起哭的跟个泪人一样。
傅芒揉了揉额间,也没心思看这场戏,就站起来同傅天方告辞,“父亲,不然我去吧,那个小县城,想必有父亲的照拂,受不了多大的罪。”
没等傅天方回答,这姑娘就往外走,到了大堂的门口,傅芒声音轻轻冷冷,但是带着关切。
“父亲,母亲走的早,这些年是你护着我,你把我护的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