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不管邵英信不信,沈轻灵是说过这么一句后,转身往屋里去了。
后头紧接着响起两道关门的声音。
那厢沈轻灵回房,却没有歇下,她既是要等邵从回禀,也想要借此夜深之际,好好思考一下将来的营生活计。
从汝南带出来的钱,都是母亲昔日制香得来的,不多,若沈轻灵乖顺的留在沈曾身边,这些银子倒也能在日常时用个急,可若是扬州却抵不了大用。
想到制香,沈轻灵从行李中翻出了在卢馆镇淘到的几盒香料。
到元德十六年时还能留在沈轻灵身边的人,只有忠诚是万万不够的,她们要聪慧,要机敏,要有一技之长。
比如毓香。
毓香的父亲是个落魄镖头,所以毓香自小就跟着父亲学武,身手十分了得。
无奈的是,毓香的父亲后来背了条人命,为了救父亲脱身,毓香散尽了家财。饶是这般,其父还是锒铛入狱,被折磨得不成个人样,最后是托了当时身为寿王府的沈轻灵的福,毓香才救她父亲脱离牢狱之苦。
福叔在北疆之前,也是在毓香父亲手里拜的师,学的防身之术。
再看映秀——
她的嗅觉相当灵敏,对香料的分量轻重也十分得心应手。
当年便是同一个老师,同样的授课,映秀也总是比沈轻灵学得快上许多。只不过映秀尊敬沈轻灵,在沈轻灵面前惯常藏巧于拙,无论出风头的都是沈轻灵这个主子。
沈轻灵之所以在改道之后,选了扬州,一方面是因为扬州的确富庶,寻常商户农户在那儿颇有机遇可寻,另一方面就是因为毓香。
算算时间,这时候毓香的父亲应该已经入狱四载,正值新任扬州知州任秉义走马上任。
这位年轻的知州老爷在上任不到数月的时候,就调了大量往年的旧案出来,想要重审其中的错案疑案,借此打出一番名声。
其中,便有毓香父亲案子。
可惜的是,任秉义重审了那案子后,竟是在其中另查了两个人命官司出来,一怒之下,改判了秋后问斩。
彼时的毓香已经没有钱再活络大狱狱卒,更没有人脉去问候任秉义,无可奈何的毓香只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远赴汴京,祈求在天子脚下为父亲谋得一线生机。
沈轻灵要做的,就是赶在毓香离开扬州之前,截住她。
再说回谋生之道,沈轻灵对汴京那些贵女们的喜好,可以说是了若指掌,而诸如扬州这样的地方,从来都是以汴京为风向,对汴京的胭脂首饰、香料衣裳趋之若鹜。
不管是制香还是开酒楼,亦或是寻两块田种地,只要沈轻灵能解决第一笔钱,那么她想要在扬州发家,就不是什么难事。
邦邦——
房门被轻轻扣响两声。
不等沈轻灵应答,邵从就轻轻推开一条缝,闪身溜进了屋内。看他那脸色,只怕探听到的东西,要比沈轻灵先前设想的还要严重。
于是沈轻灵搁下调香的银勺,端正坐好,问道:“如何?”
邵从在听到沈轻灵的声音后,神情明显放松了一些,他抿着唇靠近沈轻灵所在的长桌边,回答:“是,的确如你所说,那是个契丹人。”
正如沈轻灵所猜测的那样,船舷上拢共就两人,这两人还一南一北,站得老远,生怕旁人看出他们之间有干系似的。
“这个女的看了那灰衣男人一眼,两人却没有眼神交流,随后就离开了船舷,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邵从取了沈轻灵搁在一旁的笔,将船舱大致的房间方位画了出来。
私渡的客船大多客货同乘,上下一共三层,上两层载客,底下那层便是置放客人的行李车马。
私渡的船家通常会安排专人在底下料理着,倒也不担心马匹会因为长时间的跋涉而出什么差池,而上两层客舱则是由价钱的高低来划分。
上层十六间客舱由两条廊道隔成四连排,每排四间房,一两一间,底下那层倒是便宜许多,所以房间也小上很多,粗略算下来,该是有四十多间。每间只要五十文。
“灰衣男人下的是底下的客舱,那里人多眼杂,我没有跟过去。”邵从落笔写了个灰字,随后将笔划拉一下,点在沈轻灵他们所在廊道的对面,“那个华服女人进的这里。”
起初邵从并不知道那女人是契丹人。
直到他一路跟着女人返回客舱,潜伏在人家房内的房梁上,才看到那女人对着镜子一通捯饬,最后压低声音,叽里咕噜说了两句他并听不懂的话。
听不懂归听不懂,有了沈轻灵先前的提醒,邵从自然是立刻意识到了这女人的来历。
“有拿回什么凭证吗?”沈轻灵伸手从一旁取了柳修文给的药包来,边拆开,边问道:“你去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能全身而退,要么是她离开了客舱,要么是她歇了……”
柳修文给沈轻灵拿的是药粉,不管是从他说话,还是做事,都证明这人思虑极为周全,若心性不坏,可以与邵从一样,作为吸纳的对象。
邵从挠了挠头,从怀里摸了团红色的物什出来,随后吞吞吐吐道:“旁的东西我没敢擅自去动,倒是那女人在睡前,很宝贝地摸了好一会儿这红绸子,所以我给顺来了。”
他手一扬,两指间夹着的可不就是块鲜艳如血的红绸子!
沈轻灵在看过一眼后,旋即面容严肃地起身。她伸手将红绸子从邵从指间夺过,却在红绸子入手之后,面沉如水。
红绸子的右下方绣有字符,邵从不懂,沈轻灵却明白那是契丹文,是萧字。
而且,无论是从材质还是颜色来看,沈轻灵掌心这块红绸子都与她记忆中那面镔铁军军旗一样,可镔铁军是元德七年才由契丹人组建,为什么这东西现在就冒出来了?
还是说——
早在元德三年,镔铁军就已经深入中原,为他日发难埋下了伏笔。
刚梦到岐沟关的沈轻灵背脊有冷汗爬升,先前那场梦里所见的惨状在这时重新涌入了她的脑海。片刻的沉默过后,沈轻灵目光锐利地看向邵从,轻声问道:“她入睡前,还有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吗?若要你复述她说过的话,你可能回忆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