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甲板上的看客们估摸着开始散了,廊道里稀稀拉拉响起了脚步声。
薛玉摊开地图看了一眼,随后向沈轻灵交手一礼,说:“在下替家父与远在汴京的殿下先行谢过沈娘子,不知沈娘子可有什么需要在下帮忙的地方?但说无妨。”
要说薛玉聪明,便是聪明在这里。
他既对沈轻灵的目的好奇,也对沈轻灵的底细有探究之意,却硬是捱到最后关头,才巧托谢辞来出口。即便沈轻灵知道他这么问是为了打探,厌恶感也会淡上许多。
“薛郎君不必多礼,粮仓乃是民生重担,薛郎君若能及早查清,倒也是为天底下的百姓谋福。”沈轻灵敷衍地说道。
一想到李彧可能有同样的经历,沈轻灵这心里就有些七上八下的,李彧贵为皇子,若他出手,沈轻灵便是有再多大的本事,也难逃一劫。
不能与薛玉有过多纠葛——
沈轻灵如此想着,目光如常望向薛玉,说:“我家仆人久不见我,待会儿怕是要寻去莫老大那儿的,薛郎君若没有什么事,我真得回去了。”
这回薛玉不再阻拦,再行一礼后,将沈轻灵送出了门。
船上刚死过人,但廊道里已然闻不到血腥味,观来往客人的言谈举止,也没有什么慌乱,想来那位易奉做事的确周全,没有漏半点儿马脚。
走出薛玉房间转左,邵从正抱着手臂,倚靠在廊柱下发呆。他瞧见沈轻灵过来,连忙把嘴里叼的干草吐掉,其后快步过去,袖笼间的手指朝沈轻灵比了个手势。
六。
“回去说。”沈轻灵不动声色地嘘了声,手则牵住邵从的衣摆,带着他往自己的房间走。
彼时平娘与福叔正在对面,两人开着门不知在商量什么,邵英与映秀分站在他们身后,时不时还点点头,附和上几句。
看到沈轻灵开门,映秀忙静了手,匆匆跟了过去。只是她没有随沈轻灵和邵从进屋,而是守在门口,站得笔直。
平娘也想动。
福叔赶紧拉住她,另一手指着桌上的图纸,说:“二娘子大了,有自己的主意,她现在不说,想来就是时机未到,你何必着急?不若赶紧把地敲定下来,这样咱们到了扬州,也能立马有个落脚处。”
摆在桌上的,正是扬州城内外最近有出手意向的院落图纸,归拢了约莫有二十来张,都是福叔从船伙计那里设法讨来的,价格不菲。
以福叔的意思,他们手头的钱不太宽裕,该是寻去城郊先住着,之后再做其他打算,但平娘却觉得,城郊偏僻,便宜是便宜了,却少了许多谋生的活泛。
邵英是被福叔拉过来,他一个外人,倒也说不清哪里好,哪里不好,只是从旁附和,偶尔站在镖师的角度上,提供一些有用的信息。
沈轻灵的房间里倒是安静极了。
一人半弯着腰在画画,另一人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原地直打转。
“你——”
邵从刚一开腔,就对上了沈轻灵那冷冰冰的眼神,于是又只能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等她这手头的活计忙完。
这一画,就是足足半个时辰。
“说吧。”沈轻灵举着新画出来的地图吹了吹,目光转为温和,柔声问:“六个什么?船上有六个与萧齐月有关的人?”
“六个人。”邵从想了想,继续说道:“我照你的吩咐,在下头转了几圈,发现有几个人鬼鬼祟祟的,像是在等谁,所以留了个心眼,混在人群里看他们的动作。”
刚开始,这几个人还耐得住性子,但邵从发现上层客舱送出来一卷带有血腥味的草席时,那几个人都有些慌了,时不时交头接耳,时不时抓耳挠腮。
等到后来萧齐月下楼梯时,其中一个较为稳重的男人鼓起勇气,悄悄过去去找了萧齐月。再之后,约莫过了半个时辰,那男人面带喜色的回来,与其他人密谈了一会儿,就四散分开了。
听邵从这么一说,时间就应该是在萧齐月杀人之后。
“死的是上层客舱的这位。”她提笔在吴姓男人的房间上画了个叉,又解释道:“杀人者确是萧齐月,但底下那几个慌乱的,可能与萧齐月无甚关联。”
邵从听得愣了下,抬手挠头,不解地问道:“无关?那他们为什么那么慌张?萧齐月又为什么要杀这个人?”
经由沈轻灵的手重绘出来的地图,要比原本小巧许多,但大致方位不错,姓名也都凭着记忆,一一对应写上了,此时用作详解十分合适。
至于那底仓的货物详尽,沈轻灵现在不想管,也不能去管。
帮着把萧齐月解决,是她目前唯一力所能及的事,至于萧齐月手底下的人有没有与朝廷里的官员勾结,有没有偷卖新粮,那是朝廷要去查的,与她无关。
“你见到的那个死了的人是效力于萧齐月的,他一直在为萧齐月秘密采购粮食。”沈轻灵一手托腮,一手屈指敲了敲桌子,说:“但他将所购粮食昧私,触怒了萧齐月,才叫萧齐月直接清算了他,将他的皮剥了下来。而下层客舱的几个男人,应该是与他一伙,因为知晓他被清算,才那般慌张。”
血腥的事,沈轻灵不欲细说,转口又道:“姑且不谈这几个人,除下层的人意外,我现在尚不能确定上层还有没有与萧齐月有关系的人……所以,你觉得目前可行的办法有哪些?”
她想要尝试着引导邵从去思考。
但邵从显然没想那么多,只啊了声,拧着眉头说:“那不如先把萧齐月抓回来,你不是找柳修文要了迷药?迷倒了便是。”
这法子,也不能说不对。
沈轻灵叹过一口气,敛眸拨了拨身边黄纸抱着的药粉,解释道:“底下那几个人,你直接杀了投河便是,这药包嘛……你替我送给一人,让他下在半个时辰后的饭堂晚膳里。”
邵从猛然瞪大了眼睛,结巴道:“你,你这是要迷了所有人?”
很快,他又摇了摇头说:“可你这点儿药粉也不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