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琅环的眼神中,沈轻灵不难看出,她这说话得还是带了几分真情。
但也只是几分而已。
周琅环举袖擦拭着并不存在的眼泪,尔后用泛着微红的眼睛凝视沈轻灵,说道:“如今观沈小娘子如此厉害,想来有沈小娘子在,我父必能早日安息。”
吱呀——
邵从突然起身,带翻了椅子。
原来周陈光居然弓着腰,缩在门口,看样子是想探听厅内二人交谈什么。只是他刚靠近,就被邵从发现,给抓了个正着。
“哎哟哎哟,小郎君仔细些。”周陈光在邵从手上直蹬腿,“小民是路过,只是路过,非是有什么歹心呀!”
估计周陈光也看出邵从不是那个拿主意的,连忙转头朝沈轻灵告罪:“是小民鲁莽了,还请小娘子饶恕则个。”
“放了他。”沈轻灵转头瞧了眼周陈光,语气颇为礼遇地说:“这位可是周小娘子的叔父,邵从你注意些,赶紧将人放下来。”
一脸木然地邵从哦了声,扑通将人丢在了地上。
周陈光手脚并用地爬起来,紧接着就躲去了周琅环的身后,双手略微颤抖着,把在周琅环身后椅子的扶手上。
再看周琅环,全程不动如山,仿佛邵从抓着的是个陌生人似的。
“小环儿,叔父真不是故意偷听的,路过,只是路过。”周陈光十指紧扣木扶手,指甲深陷,不少木屑因此嵌进了指甲缝中。
单看周陈光这神色,他似乎更忌惮自己面前的周琅环,当然,也更为倚仗周琅环。所以在逃离邵从后,周陈光才会仓皇逃至周琅环身后,企图让周琅环保护自己。
“叔父,夜深了,你该回家休息。”周琅环一手拈着茶盖,三两下拨着,说:“侄女记得明日你负责的粮行也要对账,可不能耽搁了。”
沈轻灵跟着捧起茶盏,浅啜一口后,说道:“周家几位叔父也都是在粮行做事?听府衙里的长吏们说,周小娘子算得上是有经商天资的女子,这粮行在周小娘子手上,可谓是打理得井井有条……没想到,周小娘子还是举人唯贤不避亲的。”
好一番绝妙的恭维,硬是叫周陈光听得两颊翻红。
“沈小娘子过誉。”周琅环的脸色微僵,嘴里敷衍着,“几位叔父各有千秋,若真因为一些琐事而不让他们插手粮行的事宜,倒是妾身的不是了。”
“嘿嘿,小民略懂一些算学,在粮行能帮衬着,给小环儿减轻些负担。”周陈光搓着手,全然忘了刚才自己的窘迫模样。
一语毕,他偏头与周琅环的视线相交,连忙截了话头,改口道:“时候不早了,小民得回房歇息了,就不送沈小娘子了。”
其跌跌撞撞的背影,足以见得周琅环在他心中的威信有多高。
如此一来,沈轻灵不得不怀疑外面传言的是否属实。如果周琅环的几位叔父从没有想过要逼迫周琅环,那么周琅环为自己营造一个弱势的形象,不就是在博取同情?
也是……
倘若周琅环事事周全,身后还有支持她的周家长辈,那么周记粮行的那些对手怕是要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琢磨着如何在周琅环长大成人之前解决掉她了。
目送周陈光离开后,周琅环勾了勾唇,敛眸说:“妾身这位叔父有些粗枝大叶的,还请沈小娘子多担待。”
沈轻灵不置与否地耸了耸肩,“我只是一介白衣,倒也不存在什么得不得罪。周小娘子大可以以平礼待我,我正是看周小娘子面善,才想要与周小娘子结交。”
两人年岁相当,私下里的确不必要照着外头的那些繁文缛节。
周琅环眸光一转,含笑抬眸,双手则越过桌子握住沈轻灵的手,说:“若能得沈小娘子相交,是琅环的福气,就是不知沈小娘子年岁几何?”
“我长你月余,你可以唤我姐姐。”沈轻灵也跟着情绪热络地反握住周琅环的手,言笑晏晏,“往后,我便喊周小娘子琅环妹妹了,可好?”
站在一旁的邵从不禁打了个寒颤。
其实沈轻灵也不完全是在做戏,她很欣赏周琅环这样的小娘子,且并不觉得工于心计有何不妥,毕竟她自己从前就是这么过来的。倘若将来旷野案水落石出,她倒是真可以与周琅环姐妹相称。
至于周琅环……
起初周琅环大概还带着几分敷衍、几分假面,可等周琅环拉着沈轻灵坐去侧厅,亲昵交谈后,就开始有些坚持不住自己原先的立场了。
从琴棋书画到诗词歌赋,从商贾之道到家长里短。
周琅环从沈轻灵的身上找到了一股令其熟悉又陌生的恍惚感,熟悉的是沈轻灵的从容博学正是其所苦苦追寻的,陌生的却是其迄今为止并没能达成。
是可以令周琅环仰视的存在。
偏偏沈轻灵的言谈举止中并没有将自己摆于高高在上的位置,连探讨到周琅环所不懂的地方,也只是很认真地给其讲解,全无蔑视。
若不是眼看着中天之月要下落,周琅环恨不得继续拉着沈轻灵秉烛夜谈,最好直接谈到天亮去。可对方也是未出阁的小娘子,真强留下,怕是人家家里人也要着急。
“轻灵姐姐明日再来做客如何?刚才轻灵姐姐给妹妹讲的那分粮之法,可真是精妙至极,妹妹还想听那另外一半。”周琅环眨巴着眼睛,饱含期待地看着沈轻灵。
沈轻灵当然点头允诺,“明日待我忙完手头的事,便来拜访琅环妹妹,好吗?今日是在有些晚了,要是我夜不归宿,家中老仆怕是要等得心慌了。”
邵从这时候正坐在正厅里打瞌睡。
他实在厌烦小女儿之间的腻歪,也就根本没有想去听侧厅谈论什么,时间一久,自然就眼皮打架,梦会周公了。
所以当沈轻灵与周琅环二人相挽出来时,邵从还没醒来。
少年睡得面容恬淡,沈轻灵却起了促狭之心。她轻手轻脚地走到邵从身边,谁知还未抬手,就先被邵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双手,压到了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