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先树心里很高兴,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知道了彼此身份,那么谈起来就再无避讳。
郢都城内的腥风血雨,韩先树都是知道的,所以他心中很压抑,因为有许多无辜之人受他牵连而惨遭杀害。
但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并且自己也只能隐姓埋名,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
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义薄云天的张飞,这才在青峰寨暂时住了下来,过了一段稍微平静的生活。
但他明白,朝廷的人迟早会找到他。所以,他要在此之前能够遇到一个可信任之人,一来可以传承他的治国理念,二来将比自己性命还要重要的东西托付于人,三来也希望自己的女儿能有一个好去处,不希望她跟着自己颠沛流离,吃尽人间酸楚。
原以为,有生之年等不到满足这三项条件的人。
哪知,苍天有眼,竟然给他等到了这个人,一个让他没有任何怀疑的人。
镇北侯宁安南之子宁无缺。
竹屋内,烛火摇曳。
韩先树喝的有点微醉,但思绪依旧清晰,眯着双眼,问道:“无缺,于治国,你如何看?”
在穿越之前,他的硕士论文题目是《中国历代经济变革研究》。可谓是,上溯管仲相齐,下迄改革开放,以历代的改革节点为轴,透过前尘索骥剧变中蕴藏的共性,探寻改革得与失。
经济改革必然伴随政治改革。
所以,为了这篇论文,他几乎都泡在图书馆,查看各种经济、政治相关的文献资料,故而对变法之事有着自己的见解。
宁无缺沉吟片刻,道:“历代君王所追求的不过是强大与稳定这两大终极目标,但这两大终极目标又是相互冲突。强大的代价必然打破内外平衡,导致不稳定。而要想稳定,就必须放弃某些强大的手段,比如减少战争或降低徭役。纵观历代君王,能够成为明君者,其实质就在于将壮大与稳定之间实现有效平衡。一旦这个平衡被打破,在没有建立新的平衡下,自然会走上衰亡道路。”
韩先树眉头紧锁。这番言论,他是第一次听见,非常新颖。他想要从中找出破绽,但却又无处下手。再结合他自己的认知,竟然不由自主信服。
半晌,韩先树叹息道:“我穷极一生想要追求的真相,不想被你一语道破真谛。恐怕即便是你父亲,也未曾有你这样的见解。”
提及自己父亲,宁无缺顺口接过话来:“先生与我父亲相熟?”
韩先树看了他几眼,挤出一丝笑容,道:“我与你父亲之间的往事,还是由他告诉你吧。我想问你,眼下君王之举到底图什么?”
宁无缺心中一紧,暗道这下子应该是聊到正题了。
“若不是因我二叔遭小人诬陷而经历了牢狱之灾,恐怕也不会思考这些事情。至于君主图什么,晚辈无从知晓,还请先生赐教!”宁无缺不想直接表明自己的态度,毕竟这会牵扯到自己的性命。
这番话在韩先树耳中那是正常不过的,所以他并不觉得宁无缺在隐瞒什么,直言不讳道:“按照你的说法,当今天子即不图强大,又不图稳定,而将天下当做私产,肆意攫取财富为己所用。”
宁无缺不解道:“他要那么多财富做什么?”
韩先树神色凝重道:“他要长生不老!”
宁无缺恍然大悟,纵观那些所谓的千古帝王,如秦始皇嬴政、汉武帝刘彻、唐代宗李世民,明世宗朱厚熜,这几位都是对追求长生不老这份事业有着很大的执著。
“他若长生不老,那岂不是要把皇帝龙椅给坐穿了。”宁无缺调侃道。
韩先树满脸担忧道:“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真正长生不老,但延年益寿却是可以做到。”
宁无缺问道:“莫不是宫中有人为他炼制所谓的仙丹?”
韩先树沉吟片刻,道:“这世间并非普通人所见所想的那样简单。那龙椅不过世俗权力的象征,但龙椅之上还有其他的宝座。那些人,年岁数百,鹤发童颜,左手呼风唤雨,右手搬山填海,不是仙人似仙人。”
“先生见过?”宁无缺追问道。
韩先树点了点头道:“见过。”他还准备说你父亲也见过,但到了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随即,韩先树起身,走到自己的床前,将枕头下方的一本古籍拿了出来。
“年少时,我曾遇到一道人,那道人见我读书勤恳,便将这本书送给我。而后,还告诉我,倘若哪天读懂了这本书,那便可褪去肉体凡胎,得道升仙。”
韩先树低头看了这本泛黄的古籍,苦笑道:“世人都说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我考功名,想着有朝一日入朝为官,能为百姓造福,让他们吃饱穿暖,看着他们活的好,我就心满意足了。”
旋即,韩先树陷入了沉思,过了半会,继续道:“只可惜,事与惟愿,一入朝堂深似海,整日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已然没有心思为苍生谋福。之后,便辞官归故里,在云州青阳,创办青阳学院。”
宁无缺想到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便问道:“朝廷为何要以先生的《青阳诗集》为由大肆诛杀与先生有关之人?”
韩先树眼中闪过一丝决然,正色道:“皇帝只顾长生,不顾百姓死活。官员只顾贪婪,不顾百姓死活。如果我不做点什么,那天下苍生岂不是永无明日。”
宁无缺心中陡然腾起一股正气,以及对韩先树的钦佩之意。但是,他一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朝廷为何会下如此重的毒手?
“敢问先生,宫中那位到底想要从您身上获取什么?”宁无缺直接问道。
韩先树楞了一下,随即哈哈笑道:“无危则安,无缺则全。你名无缺,果真都在你的猜测之中。你说的没错,赵云澜就是想要从我身上拿走一件东西。这件东西,足以要了他的命!”
宁无缺沉默了。
而此时,房间里的气氛陡然变得阴冷起来。
就在烛火将要熄灭的时候,一个白衣女子走了进来,将手中蜡烛点燃,房间里顿时亮了许多。
宁无缺看着她的身影,突然问道:“不知韩姑娘芳名?”
“单名一个琦字。”韩琦神色平静道。
说完,韩琦目光从他脸上掠过,然后走出了房间。
韩先树干咳一声,道:“无缺,这本古籍,与我无益,就当送你的见面礼。至于是否如道人说言,我不得而知,但书中某些治国之理却可借鉴。”说着,韩先树将那本古籍递给了宁无缺。
宁无缺接过古籍,看上去与普通书籍没有什么两样,书名为《治国韬略》。
宁无缺凝视手中这本古籍,心有异样,因为他好像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半刻想不起来。
他轻轻翻开古籍首页,写着三行字: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是故得乎丘民而为天子,得乎天子为诸侯,得乎诸侯为大夫。
诸侯危社稷,则变置。牺牲既成,粢盛既洁,祭祖以时,然而旱干水溢,则变置社稷。
这第一句话太熟悉了。这是亚圣孟子“民贵君轻”的核心之论。
然而,还没等他表现出震惊,识海里突然出现另外一本名为《治国仙略》的古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