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钱对陈让来说,真的没有朋友来得高兴,特别是呼延庆,隔着两千多里,在知道自己有事的时候,毫不犹豫地提着他的双鞭来了。
有这样的朋友,陈让忽然觉得自己在西北好像并非一无是处,还有种世衡,他对自己有知遇之恩,随便听信一个陌生人,是需要魄力的。
不是谁都有种世衡的那种魄力。
有种世衡这样的人物在,西军,在种家人的带领下,终将会成为一支铁军,这点,陈让是始终相信的。
有没有他在西北,结果都是一样的。
所以,面对种世衡的极力挽留,他选择拒绝。
夜已经很深了,但陈让没有睡觉,呼延庆也没有睡觉,当然,少年没有睡觉,安平自然也是不会去睡觉的。
尽管陈让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下人,但他始终觉得,该有的本份,他还是要有的。
这次,他带着少爷酿的酒,先是到柳林镇,结果柳青青还没有回来,然后,他又跑到原州城,把那坛酒交给柳青青,原以为柳青青会给他三千贯的。
结果柳青青只是淡淡地说句,“你家少年如果连这点事情都办不好,那就不是我柳青青认识的陈自谦了,你家少爷除交待你送酒外就没有交待别的?”
安平这才想起,少爷让他送完酒后,便在剑门关等着,去抓一个叫梁十三的,这家伙去了汉中,回来的时候,一定会经过剑门关。
娘的,差点误了少爷的大事。
经柳青青提醒,安平这才反应过来,给柳青青送酒只是幌子,一来是为了迷惑梁家,二来是为了安抚陈家人,给他们一个希望,免得他们闹事。
少爷的真正目的,却是为了抓梁十三,只好赶紧往回赶,却没想到遇到呼延庆,他一定要跟他一起,两人快马加鞭赶到剑门关的时候,梁十三的车队差点就过去了。
半个多月,连续跑了四千多里,就算是铁打的汉子都有些受不了,但他却受住了,陈让见他的眼皮都有些抬不起,便道:“不想去睡,就在旁边坐一会儿吧。”
安平点点头,没有说话,钓鱼台上的三个人,包括陈让呼延庆在内,谁都没有说话,都那样静静地坐着,听着当水拍打江岸的声音。
陈让每天晚上都会爬到钓鱼台来听这个声音,但今天晚上,似乎与以往不同,今晚的声音显得特别的清脆,比以往似乎要好听一些。
“小哥儿……还是听哥哥的话,跟哥哥回大西北吧?种相公病了,他特别想你!”呼延庆看着陈让,轻轻地说道。
“种相公病了?”陈让有些意外,他记得他走的时候,种世衡的身体还好好的,怎么能说病就病呢?
“是的,他这个也算是老毛病了,都是修建青涧城落下的毛病,种相公特别想你,希望你能回大西北助种谔一臂之力……”
陈让默然,种世衡修青涧城,历时五年,亲自跑到城墙上去抬土,以致落下病根,在青润城修好没多久,也就是庆历五年就过世了。
种世衡对自己虽然不错,特别是这次,当他得知自己有难的时候,就立刻叫呼延庆过来随安平来蜀中了。
这次能顺利地抓到梁十三,没有呼延庆,单靠安平是万万不成的,他的这份高义,按理说,自己当报之,但是,西北的确不是自己的天地。
大丈夫赤血黄沙,马革裹尸,解民于倒悬,这些都不是他的理想。
他只想在大宋朝混一个士人的身份,然后好好的活着,闲暇的时候,可以纵情山水,醉卧闲云,近距离的欣赏祖先的荣光,于他就已经足矣。
呼延庆见陈让没有作声,又改口道:“你也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他知道你志存高远,说起你时,也不过是偶尔感叹一下,如果你真的愿意去西北,当初你就不会回来了。”
“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定当涌泉相报,种相公的恩情,小弟会记下的,大西北或许是要去的,只是现在不是时候,说句狂放一点的话,东华门唱名才是我的目的。”
陈让的这句话真是出自肺俯,知道自己来到大宋朝,明知太祖皇帝留下三条训诫,第一条就是不得杀读书人,自己不去搞功名,还一头扎在军队里,是嫌自己的命长不是?
呼延庆点点头,对此深以为然,他是武将世家,人家自小读的是《诗经》、《礼记》、《论语》、《尚书》,而自己打小读的却是《太公兵法》、《唐李问对》。
别人一开口不是道非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就是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说话之乎者也就罢了,还摇头晃脑的。
而自己一开口则是,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执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青山忠骨,马革裹尸,赤血黄沙千万里,方不负男儿志。
然而世人不知英雄豪情,只说武人粗鄙,悲乎?
说得老子好像不懂之乎者也似的。
小哥儿想在东华门唱名,哥哥是支持你的。
但是,如果你当官以后,也跟那些酸腐文人一样,每天在风花雪月中酌两口小酒,填两首小词,便是得意人生,小心哥哥一鞭锤死你。
“锤死我?”
“锤死你!”
陈让端起酒杯,笑笑,望着眼前这个黑炭头,突然觉得呼延庆似乎越来越可爱了。
大宋的对外方略,几十年来似乎都没有硬过,打赢了,求和,打输了,求和,打赢了,钱给少点,打输了,钱给多点,用钱买来的和平,那是真的和平吗?
陈让不相信。
真理永远都在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他相信的是这个,这原本就是一个重文轻武的年代,陈让明白呼延庆作为武将的那种憋屈,有志不能伸,换谁不憋屈?
现在的大宋,人口万万,物宝天华,火树银花,却被一个人口不到三百万的西夏天天按在地上摩擦,作为武将,你不憋屈?
更何况,在北方,还有一个契丹占着燕云十六州,更像是一把利剑悬在大宋的头顶上,随时都要斩下来似的。
所以,他明白呼延庆心中的悲愤,也明白种世衡的求贤若渴,因为大宋,输得太多了,他们是真的不想再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