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索伦醒的很早。
她恢复意识的时候天色方才破晓,微蒙的天光骤亮,她发现自己正睡在行云桑的怀里,昨晚的烟花与亲吻都好似柔软而朦胧的云烟将她盛在其中,如梦似幻的不切真实。
玉索伦听着对方算不上强稳有力的心跳声,方才意识到这是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感受过的内心宁静。
即使今日就是她约定入阵的时间,她也未曾再有半点恐惧。
此时室内温暖如春,她倚靠在行云桑的怀中,行云桑睡得深沉,眉眼低垂,深刻的五官在微亮的天光下带着光彩,温热的气息打在她耳边,带着倦意向她席卷而来。
她甚至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昨天晚上是如何回来的,但她知道她不能再等了。
“唔……”
行云桑低吟一声,睁开双眼的时候仍显出来些许茫然。
他身体不好,早上醒来的时候都会有些头晕眼前发黑,所以他起身都要比别人慢一些。
“头晕就先别急着起来。”
玉索伦反身压住他让他躺好,还没等行云桑反应过来就在他的唇角烙下一吻,声音带着些情欲的沙哑:“……急什么,这会时间还早呢。”
从窗子口看出去仍能窥见天地一片白白茫茫的,雾气倒映出二人相依相偎的身影。
“要走了吗?”
虽然玉索伦从头到尾都没说过什么,可是行云桑就像是有预感似的,他直起身子,一头乌发自然垂下:“现在?”
行云桑坐在床上微微仰着头看着站在身边的玉索伦,伸手如此比划道。
“对。”
玉索伦:“我要先…先去处理一些事情。”
“先吃早点。”行云桑拽住了她的袖子,示意她稍等,自己要下床去准备,却被玉索伦拦住了。
“不吃啦。”
玉索伦又吻了他一下,笑容有些无奈:“你做的太好吃,我吃得多吃的慢,这样一来就该赶不上了。”
“那我等你回来。”
行云桑吃力的比划着,他甚至没有问玉索伦是不是还回来或是如何,他只是执着的比划着:“我会一直等你回来”
玉索伦一愣,点头笑了:“好,那你等我回来。”
“回来的时候要吃什么?我先准备”
“糖醋小排吧。”玉索伦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露出了一些苦恼的神色:“还想吃……吃红烧牛肉。”
“那你可要早点回来。”行云桑看着她:“不然菜都要冷了,那可不好吃了。”
“好。”
“回来记得带醋和糖,不然可做不了小排”
“知道。”
“糖和盐可别买错了,”
玉索伦答应了他说的全部,最后也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会,故作轻松的:“走啦”
正当她要出门,却又被行云桑扣住了腕子,他为玉索伦披上狐裘,又晃了晃她的手臂。
这是要再送她几步的意思。
“就送到树下”
玉索伦拗不过他,只能叹了口气:“你身体不好,别走太远了。”
行云桑点点头,一脸我乖得很的表情。
但从屋子走到树边上也就是几步之遥。
终是离别。
可行云桑忽然扣住了她的手腕
玉索伦张了张嘴,却自己不知该说什么,最后,只是尽数挤成了一个微笑,轻轻地,但却那样坚定的推开了行云桑的手。
行云桑手臂垂下,他亦是没有再去阻拦。
那天真的很冷,她走啊走,能小腹一阵阵的坠痛越发明显,但她只是一步一步的,往外走去,仍旧没有半点要回头的意思。
她哪敢回头呐。
她哪敢多看一眼,只消一眼都能毁去她积攒的全部勇气。
她没有回头,所以永远都不会知道,那人一直强行挺直了身子,即使玉索伦从头到尾都没回头看过他一眼,他也倔强而执拗的,直到什么都看不见了,才像是放心了似的,轻轻的叹了一口气,继而如释重负般的,靠着那已然苍老的树干躺了下来。
可是随即,他猛地偏过头,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他清瘦的脊背因为痛苦而耸立颤抖,之间乌黑的血点喷溅在雪地里,映出星星点点的痕迹。
在无边的寒冷里下意识的、尽可能的将自己蜷缩成了一团。
可是这真的是太奇怪,明明此时还是深冬,他却在恍惚之间又看见了初见之时这漫山遍野的满眼春意,与他心上那个姑娘横在他面前满脸娇蛮的模样,她发间闪过的红色。
行云桑从不后悔那一日的相遇,只是恨自己成了她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她那样好,只可惜遇见他。
雪更大了。
行云桑只觉眼皮变得越发沉重,他不受控制的闭了闭酸涩的眼,却看着眼前出现了那个一身红衣的玲珑少女,正对着他微微的笑了起来。
怪不得不冷了,
原来……是春天来了。
是他的春天回来了。
——
五日后。
“将军,真的要去接他…”
远远的,玉肃在前面走着,他身后的副将低声问道:“那个人是我们族的仇人呐……”
“闭嘴。”
玉肃步伐匆匆,他一身素缟,整个人像是忽然老了几十岁。
他红着眼眶,咬着牙说:“这已经是她最后的愿望了!不过一个废人罢了!养着又如何!他要敢做什么,老子第一个杀他!”
副将于是不敢再说什么。
五日之前,公主以身殉阵,直到命灯消散,他们才如梦方醒,玉肃在收拾遗物的时候才发现了玉索伦留下来的遗书。
她说了那么多,说她无功,无颜见祖宗,无颜入祖坟,只能以身殉阵才能稍稍赎罪。
最后她说,求玉肃照顾行云桑。
所以他来了。
那是他曾经宠爱了无数年的师妹留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愿望,他没法拒绝。
“将军!”
那副将忽然看见了什么,指着前方一声惊呼:“你看!”
玉肃心里一惊,随即猛地转身看去。
苍老而已然枯死的苍天巨木下,面容俊秀的男人席地而坐,几乎与雪地颜色融为一体。
他正低垂头颅,就像是睡着了似的安静漂亮,只是他手里这会还攥着一张纸条。
玉肃手中的长枪嘭的一声,掉落在地。
他像是有感应似的,颤抖着手,去够对方手中攥着的那张纸条
[行某一声罪孽深重,德不配位,罪该万死,这肉身已然累赘,只能烦请阁下一把烈火烧去,化为灰烬,好还天地一片干净,除此以外,还万望阁下焚去某人所有记载,切勿让行某成为公主这一生中唯一的污点。]
“你真狠,你们俩真狠”
玉肃的声音低沉,随即消散在了风里,再也不见痕迹。
——
梦新历七百八十四年,时年魔族大乱终得以镇压,公主玉索伦携至宝以身殉阵。终得九州安宁,海河晏清,人们安居乐业,从此不再受魔物侵扰。
公主一生勤俭克勉,不耽与情爱,未曾册立正君,故而也并未留下子嗣。后择旁支继承大统。
——《梦族本纪?玉索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