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天光初亮的时候,绪眠看着床上睡着的,确认对方没有危险之后她长长出了一口气。之后站起来的时候也特意放轻了自己动作,没有吵醒对方。
她照顾了这人整整一夜。
昨夜桑和忽然在集市上吐血昏厥,一开始的确是把她吓了一大跳,不过最后为了避免叫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发现,绪眠还是独自一人把他弄了回来。
也是幸亏他一开始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才让绪眠在他的指引之下,带着他,俩人最后一起成功离开了集市。
不过绪眠感觉自己心态也真的是变好了不少。甚至刚回来的时候她还苦中作乐的想着,只怕是若换了别的女子,八成也没这样大的力气能将他扛回来。
这会她握着梦魔印,凝视着对方安静沉睡的模样,居然下意识的收紧了拳头。
随着这个动作,梦魔印表面的刻痕深入她的手心略微刺痛,这让她忽然感觉到有些踟蹰。
实际上她理智和以往处事的决断已经为她做出了最好的选择——用梦魔印潜入对方的心灵,这是确定对方身份的最好方法,如若发现他有什么异动甚至可以就地斩杀。
梦境杀人,几乎是无声无息。
可她总归有些不忍,可在这个位置,她却也无法有太多的不忍和动容。
——
天光时分,一阵无声息的光没入桑和的额头正中的位置,绪眠的身体也随之软倒下来,靠在了桑和的榻边。
一室寂静。
绪眠一睁眼就发觉了不太对劲,因为一切都太顺利了。
她还记得玉索伦在秘境里教过她的那些话。
一般情况下人的梦境即使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也会对外界的干扰和侵入有极强的排斥,可面前这人的梦境丝毫没有半点排斥,反而温柔的接纳了她这个不速之客。
可是眼前所见的地方…真的很奇异也很矛盾。这是绪眠第一反应。
说矛盾,是因为绪眠眼前这个山村风景优美,山清水秀,虽然她不知这究竟是现实里面的什么地方,但她敢肯定这里一定是很多人梦寐以求的归隐之地。
可最大的问题在于,这里没有颜色,天空云朵失去色彩,在半空中凝滞不动,远方山坡上的人失去色彩,诡异的目光不知注视何处,让这眼前的场景徒添几份极致的诡异。
对,在绪眠眼前所见,四周都像是一副尚未上色的山村风景图,明明应当是个风景极其秀丽之处,却让她感觉到极其不适。
一切都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无法喘息,她甚至有一种想要后退的冲动。
“梦境传达的场景越真实,就越说明这是那个人曾经所见,如果你碰见了异常的情况,譬如颜色,气味,声音出现了不正常的情况,那么这个人一定是曾经在这里遭受过什么难以忘怀,对他造成巨大伤害的事情。”
绪眠试着要往前走,可玉索伦的声音又在她的耳边响起,她不禁更对这个人有了一些怀疑。
她面前忽地多了个瘦小的孩子,那孩子一身布衣,上面浸润了什么东西,由于整个世界都失了色彩。
她花了一会,这才意识到那是鲜血,失去了色彩之后更显出了一些诡异可怖。
那孩子背对着她,正是往前疯狂的奔跑,但她分明眼见前面是万丈深渊。
“别过去——”
“姑娘,姑娘,姑娘!”
绪眠在一阵忽近忽远的呼唤声中猛地惊醒过来。这时候却发现之前在榻上睡着的人已经不见了踪迹,变成了她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室内的温度也是恰到好处。
“有事?”
“呃…今日是您与城主的大婚之日”
门外的人显然是没想到她会有此一问,哽住了一下,声音小了不少:“城主已经在准备了,您这边……该洗漱化妆了。”
她居然睡了一整日?
绪眠捂着自己发疼的后脖颈,有些不可置信的望向窗外,这分明是将破晓时候的天色。
“我们现在进来为您梳妆……”
那人根本没有打算征求绪眠的意见,嘴上说着就推开了房门。
一大群随之侍女鱼贯而入,很快就将绪眠围了起来,先是沐浴再是净面梳洗,绪眠也不知在想什么,眼神飘忽,随他们动作也不反抗。这些侍女的确是手巧,在他们的妆点之下,绪眠本就生得艳丽非常,眉心花钿一点,让她一双美眸流光溢彩,顾盼生姿。
逐渐的,就连几个伺候妆发的侍女眼中都不由的流露出赞叹的神色。
“一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那进来的全福人是个头发都白了的老婆子,她颤颤巍巍的梳着她披下的长发,如是念着这些话。
不过绪眠总觉得这大概是个被恐吓来的全福人。这会在她身后讲吉祥话的时候都在发抖。
绪眠笑了,听着这些祝福的吉祥话,她不由想起了蔻如结婚的场景。
那时候蔻如嫁与方楚,却也嫁的委屈。虽说是嫁给了正道的首领,却是有太多反对的声音几乎能将她淹没。没有证婚人,也没有人愿意来给予他们祝福。
方楚那时候便大发雷霆,可蔻如比谁都清楚,对那时候的方楚来说根基尚不稳定,选了蔻如已经是最冒险的事情,蔻如本就心思细腻,想的更多,这又让她如何能让对方为了自己去做这些。
“没事的。”
隔着悠悠时光,她似乎又看见了蔻如捏着方楚的袖子,满眼温柔,不住的央求:“没关系,我嫁的是你,不是那些虚名。”
最终由蔻如的委曲求全的确是平息事端。只不过也付出了代价。
他们到最后竟是连一场像样的婚礼都没有。
——
“没事的,老夫人,您不会有事的。”
屋内只剩绪眠和那位全福人,她回忆往昔结束,这会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
见全福人仍是颤颤巍巍的,绪眠反倒是拍了拍对方的手背,温言:“让您受惊了,真是不好意思。”
全福人先是一愣,但很显然在她的温言里平静了不少,这时候像是正要说什么,却忽然一翻白眼,身体也随之软了下去,被绪眠稳稳的接住了。
她动作极轻,将全福人扶到床上躺下,又回镜子前,转了个圈,认真审视了一遍自己这身火红的嫁衣,到了最后,她忽然笑了。
其实这婚服,还挺好看的。
可惜蔻如没穿过。
一阵略带暖意的光线流转经过,随后绪眠的身形消失在了屋内。
同一时刻,另一间屋子内的桑和原本正在看着其他侍从布置屋子,只见他忽然踉跄了一下,闭了闭眼。
“她…走了。”
“少主?”
身边有人没有听清楚他在说什么,于是不放心的又问一次,桑和却不再回答,只是忽然直起身,面具下一双眼锐利无双,下一秒便见他飞身而出,单手扣住了一个人的脖颈!
“药鬼。”
桑和微微一笑,声音温柔上扬:“别来无恙。”
“哎呀”
那被他捏住的人随即卸了脸上的伪装,笑眯眯的看着他,眼神不怒反而有些赞许的意思:“啊呀呀,被你抓到咯,我素未谋面的大侄子!”
“都下去。”
桑和早就猜到会是这样,他冷声秉退了身边的人,随即,这间屋子里又只剩下了他们俩人。
“啧啧啧,真可惜呀。”
脱去伪装之后的药鬼是一个中等个子,身材干瘦的老头,他留着两撇山羊胡,冲着桑和笑起来的时候也是一副贱兮兮的模样。
“你知道我会抓你?”
“不难猜,不难猜哟——”
药鬼仍旧是笑嘻嘻的,只是看着桑和的的时候眼神里略带些刺目的怜悯,这让他忍不住皱了皱眉:“药鬼,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
“没事呀”
药鬼任由对方扼住自己的脖颈,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他会对自己做什么,反而捏着自己两撇小胡子,慢悠悠的打量着桑和:“只是觉得稀奇,原本这世界上痴情到愿意受裂心之苦保伴侣安康的月狐已经很稀奇啦,还能让桑慕瑶心甘情愿为他还心,老夫就是想看看痴情种都长啥样。”
桑和神色骤然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