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世璠到底想干什么。

这个问题同样困扰着顺天府的康麻子。

顺天府，紫禁城乾清宫。

自满清入关，顺治皇帝入主紫禁城以来，这座宫殿一直就是清朝皇帝居住和处理朝政的主要场所，是整个大清王朝的核心中枢之地直到雍正皇帝即位后，才开始移居养心殿。

乾清宫西南，乾清门西侧有一处康麻子日常读书处，俗称“南斋”康熙十六年，为了与翰林院词臣研讨学问，吟诗作画，于南斋附近特辟房舍以待，名南书房。

于翰林等官员中，“择词臣才品兼优者”入值称“南书房行走”，乃是内廷词臣之直庐。

康麻子擒鳌拜而亲政后，皇权路上还面临一道坎，那就是议政王大臣会议如何使外朝内阁之权利逐渐移归内廷，实现君权高度集中，这才是南书房设立的初衷。

由最初的赋诗撰文，写字作画，到秉承圣意起草一些诏令，再到形成一处以皇帝为中心的核心机要机构。

雍正后来设立军机处，其灵感大概也是来自于此。

惊闻傅弘烈拿下贵阳，康麻子喜出望外，不顾天色已黯，立刻召纳兰明珠，赫舍里索额图，陈廷敬，张英，高士奇，佟国维等一干心腹大臣，到南书房议事。

众人接到口谕不敢怠慢，陆续赶往南书房。

时已秋尽冬来，书房周围的花草早已枯萎，树叶也已凋零，瑟瑟寒风中即使是这富丽堂皇的皇家居所，依然让人感到一种清寂萧索的意味。

昨日午夜，天空中飘起了淅淅沥沥的雪粒，顺天府今年的第一场雪，和往年相比起来，来得稍微有点晚。

升着铜炉炭火的书房内，康麻子身着明黄龙案暖服，头戴厚实暖帽，双手互笼，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堪舆图前沉思脑后一条油量结实的猪尾巴辫一直垂到并不饱满，但还算结实的臀部上。

众人不敢打扰，静静站成一排，脑子里琢磨如何应对圣上发问。

十年前，尚是小皇帝的玄烨与索额图等人一番密谋计擒鳌拜正式亲政随后便一步一步建立起作为一国之君该有的权势和威望。

否则也不会有当初力排众意，坚决削藩的决策出台。

康麻子沉思了好一会儿，才缓缓转过身来。

“参见皇上！”众臣齐齐行礼。

康麻子今年二十五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在满人中算是比较高大的了瘦颊尖颌，细眉小眼，鼻尖稍长且略带鹰钩，一望之下便给人一种精明过人，但又刻薄寡恩的不好印象。

也与传统印象中，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贵不可言的帝王标配之貌相差甚远。

另外，并不算英俊的脸庞上布满了一些凹坑不平的小疤点，即使在宫灯和炭火混合成的柔和光线下，依然能看得清楚，这是年幼时因出天花而留下的痂痕。

康麻子出天花，本是凶多吉少，后竟神奇治愈并以此为资本，击败包括安乐亲王岳乐在内的一干皇族宗室，顺利登上大清皇帝的宝座。

何也，人一生只出一次天花，治愈后终身免疫他的上位，会省掉其他人上位后因可能出天花而带来的换位麻烦。

爱新觉罗氏的子孙，一直都有出天花的遗传因子。

此事，也被后来一干舔满文人用来吹嘘其为真命天子的佐证之一。

“各位都来了，免礼罢。”

康麻子像清点人数一般，目光横扫众人，指了指堪舆图，直截了当的道：“伪帝吴世璠无端放弃整个黔南地区，致贵州门户大开，今又放弃行在贵阳。”

你们都说说，此鸱到底安得何等心思！”

说完，寻了一张椅子坐下，一双细眉微微拧起。

沉默片刻后，武英殿大学士，太子太师纳兰明珠首先开口，“皇上，莫论其到底安得何等心思，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我军已在黔地站稳脚跟，下一步就是拿下整个贵州，继而进逼云南。

伪周覆灭大势不会变，也不可能变！

在我堂堂大清王师，一统天下的正义伟业面前，一切阴谋邪道皆不足为虑，一切乱逆贼子的挣扎顽抗皆是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的徒劳之举！

伪周灭亡之期不远矣！

吴世璠辰州之胜，也不过是回光返照罢了。

臣自请云贵前敌监军，亲眼见证这一天下人期待已久的荣耀时刻，望皇上恩准！”

侍读学士，太子胤礽之师张英张廷玉之父接着道：“臣赞同明珠大人对时局的看法，但要想拿下云贵，仅凭目前人马，尚显不足臣建议广西简亲王喇布三万人马可作援军，随时准备入黔。

湖南岳乐部再派一万人马，福建康亲王杰书部派两万人，合计三万人马入桂。”

保和殿大学士索额图咳嗽两声，眼珠子瞟了瞟二位，道：“皇上，臣以为吴世璠虽年少，但与其祖父一般，绝非善类！其故意打开贵州门户，必定藏有阴谋，虽然在英明神武的皇上面前，任何龌龊伎俩，皆不值一提。

但仍需行谨慎稳妥之策才是。

臣以为欲灭伪周，除了增兵云贵，陕西图海，荆州军团，岳乐部，当配合展开攻势，牵制其外地兵力进入云贵，能有所突破自然更好！

如此，莽依图，傅弘烈，以及后续援军，方能顺利端掉伪周老巢！”

三位发完言，又有几位大臣陆续发表见解。

最后，内阁学士，户部尚书陈廷敬道：“皇上，各位大人见解皆为高妙，臣只想补充一点，傅弘烈取贵阳，立下奇功，恳请皇上厚赏，以激烈前方将士奋勇杀敌！”

作为一名位居中枢的汉人高官，自然要抓住一切机会为汉人同僚争取权益。

整个发言过程，康麻子都一声不吭，偶尔小眼睛里精光闪现。

这是他亲政以来逐渐养成的习惯，每次议政，让臣子们先说，自己最后归纳总结，提出一番高屋建瓴，精辟且深邃的见解，自是能显摆一番的。

一位帝王能驾驭臣子，除了先天法统的优势，见地高人一等，更是提高威信的不二法门。

这一点，康麻子玩的十分顺溜。

待众人说完，康麻子才缓缓道：“各位说的皆有道理，但朕以为，除了战略战术上的安排，当从天道运势上对当前局势作一番诠释。

众所周知，我大清应运天时而生，所作所为无不顺应天道吴三桂祖孙三代皆狼子野心，妄图以凡夫之躯阻挡天道运行，实在可笑之极！

伪周注定灭亡，且为期不远！

吴世璠此獠根本没有资格成为朕的对手！

他不是想用免除云贵两地十年赋税来收揽民心么，朕现在就宣布，免除两地十五年赋税！”

“皇上圣明！”众臣齐声道。

康麻子小眼里又闪了闪精光，继续道：“傅弘烈取贵阳有功，赐双眼花翎，黄马褂一套！”

“皇上圣明！”陈廷敬连忙道。

“至于张英，索额图等人提出的军事方略，朕大体同意，但需补充一二，四川非一朝一夕可以拿下，湘黔边境吴军设有两处防线，只取武冈一路即可，武冈一破，辰州一路便形同虚设了！”

“皇上高明！”

“另外，对于吴军重要将领的策反事宜，还需加大力度，吴应期父子已废，胡国柱身为伪国婿，不太可能归顺王屏藩，马宝二人，朕很是喜欢，要不惜一切代价争取。

若此二人归顺，吴周灭亡就在眼前！

其实呢，朕最喜欢的是吴国贵，此人有大将之风，可惜心铁唉，不提也罢。”

说到这，拳眼捂嘴咳嗽了几声，一名太监连忙端起书桌上的一碗清肺止咳汤，递奉过来。

康麻子喝了两勺，继续道：“一句话，不管他吴世璠玩的什么阴谋诡计，都逃不出朕的五指山！”说着，还用力握了握手指。

“高士奇！”

“臣在！”

“立刻拟旨一份，令各路大军按照朕刚才的意思即时对吴周发起总攻，尤其是云贵方向，令莽依图再拨兵一万人马与傅弘烈，令后者迅速进军占据整个贵州喇布部作为援军入黔，与莽依图部一同攻取云南！

新的驻桂人马就按张英刚才说的办！”说完，又横扫了一眼众人，静待反应。

“皇上圣明！”

康麻子微微一笑，“那就这般安排下去，朕希望明年墙外那丛牵牛花开花的时候，能看到吴三桂老匹夫的遗骸和吴世璠的人头，送到朕的书案上来。

到时，朕一定邀请各位前来观赏！”

书房里沉默片刻，又是一阵称颂声。

不用说，众人都觉得英明神武的皇上又有些心急了。

康麻子满意的点点头，起身道：“今日就议到这儿了，朕现在还要去给太皇太后请晚安呢，各位都散了吧。”说完，志得意满的往外走。

众人也跟在后面出了书房。

“明珠大人，请留步！”待皇上的背影消失在了一道拱门后，索额图赶上几步，叫住明珠。

“索额图大人有何指教”明珠驻足，凝神戒备。

二人都是继四大辅政大臣之后，皇上身边快速崛起的心腹红人索额图自不必说了，其父乃是四大辅政大臣之首的索尼，其侄女又是康熙朝的首位皇后，背后有庞大的家族势力在撑腰。

话说明珠的祖上也曾阔过，其姑祖母是皇太极的生母，但到了他这一代家族已经没落，没法跟如日中天的索额图家族相提并论。

但其为人谦虚低调，颇能结交朝中大小官员，善于揣摩迎合圣上心思，因而深得玄烨的信任和器重。

索额图有些眼红，一直瞧其不顺眼。

当初商议撤藩大计时，明珠是仅有的几位支持撤藩的大臣之一，而索额图则是坚决反对撤藩的代表人物，声言此举必定会引起兵变。

事实证明，索额图的看法是正确的三藩作乱后，其曾力劝玄烨诛杀以明珠为首的几位大臣，但被玄烨一口拒绝，并直接明说，“此乃朕的旨意，他们何罪之有！”愈发宠信明珠。

因此，两位大学士彼此不合，每次议完政，都会私下再较量一番。

这回也不例外。

众人都停住脚步，静待二人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