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羨看了婆子一眼,那一眼令婆子莫名觉得胆寒,但等她再看过去,女子已经收回来目光。
向府家大业大,后院庭深,榆木葱葱。
树下的人不知道站了多久,定定望着她。
眼前突然多了道黑影。
南羡杏眸动了动,就见向宽一脸不愉的看着她,鹰眼犀利:“你和峥儿已经成亲,往后你就是向大夫人!
先扶峥儿回房,晚点我有事和你谈。”
闻言,南羡淡淡抬眸瞥了他一眼。
故乘仇恨向家,尤其憎恶向宽,想要得到故乘的好感,首先就是要和向宽划清界限,绝不能当一个唯唯诺诺的后院妇人。
因此她打算这个位面扮演一个刁蛮任性的人设。
怼天怼地对空气!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
南羡弯腰捶了捶腿,又捏了捏胳膊,柳眉一挑:“我不扶,我站了大半天腿都酸了!哪里有力气扶人?
另外,向大都督你要搞清楚一个道理,我和向云峥还没拜堂,更没入洞房,红盖头都是我自己揭的,我还是清白女儿家,别玷污我清誉!
您儿子都病入膏肓了,要不是我给了他一颗良药,早一命呜呼了。我是你们向府的恩人,可不是下人。
向大都督有什么话就直说,不要私下约谈,我虽然没和向云峥结为夫妻,但也不想当您的三十几房小妾。”
女子说话柔声细语,听在向宽耳中却像是狠狠扇了他几个耳光,目光登时如同淬了毒般刺向南羡。
南羡知道向宽脾气爆烈,说完也不看他,轻哼一声,飞快扭身走了。
余光不忘悄悄瞥故乘一眼。
女子踏出门槛,身影眨眼犹如红云消散。
厅内小厮仆从噤若寒蝉望向面色黑沉的向宽,皆不敢出声。
故乘的视线从厅外收回,觑了眼向宽神色,见他气得脸部肌肉抽搐,纤长浓密的睫毛扇了扇,缄默而立。
鸦雀无声的厅堂,向云峥惨白着脸咳了几声,引回众人视线,凶肆的目光延向喜服消失的方向:“山明,走!”
“是,少爷,您慢点!”山明满头大汗的将人扶好。
南羡在向府逛了一圈,按照沿路丫鬟指的路,找到了向府的厨房。
里面十来个做饭的婆子正在嗑瓜子闲聊。
今天本是大少爷大喜的日子,厨房准备的菜品甜点花样丰富,前院早摆好了曲水流觞,长案上也摆好了清新雅致的茶点。
可方才却突然传信说大少爷突发旧疾,宾客都被大都督给赶走了。
厨房烟火袅袅,菜香扑鼻,一群婆子也不知道前厅具体什么情况,都暂停了手上的活,围在一起八卦着前厅的事。
南羡一袭红衣,凤冠霞帔的走进来,可把众婆子吓了一跳。
惊愕的看着女子身上的红衣,暗暗递眼色:这莫不就是老爷从江淮带回来的歌姬?少爷今日迎娶的新娘子?
她们可是听说了前厅的事,这新娘子犯冲,大婚当日就克得少爷病发,不详啊!
南羡自顾自的盛了一桶米饭,又端了几碟菜和一盅粥,丝毫不顾及后面如芒在背的目光,狼吞虎咽开吃。
这具身体也不知饿了多久?她觉得她现在一人可以干三碗!
可惜有人不让她好好吃饭。
尖辣的嗓门在她耳旁炸响:“你懂不懂规矩?到底是个身份低微的轻贱歌姬,一点礼数都没有!
这是给三姨娘准备的燕窝粥,你这不长眼的贱蹄子有资格喝吗?”女人伸手去夺。
南羡拧眉看向出声的女人,膀大腰圆,梳着个堕马髻,颧骨高耸,眉目不善。
那粥还是滚烫的,女人却故意假装失手,想将燕窝粥泼洒在她手上。
南羡眼疾手快避开,筷子掉转过来在婆子手上某处一敲。
那婆子登时哭爹喊娘起来:“天杀的!你不仅克死了大少爷,还想打死老奴,你们快来评评理啊!我只是想护住主子的燕窝粥而已……”
几个嚼舌根的婆子顿时七嘴八舌的朝南羡指指点点起来。
南羡嘴角冷笑,暗道这向府可真是卧龙凤雏都给集满了。
听见这话,南羡杏眸一闪,径直站了起来顺着人群的目光朝明灿的庭院中望去。
少年如清风朗月般温柔,像是一轮毫无瑕疵的天边满月。
皎洁优美,于黑夜之中熠熠生辉,温柔包容。
“七喜,这就是那个捡回来的义子?这温润如玉的气质,跟本位面的名字有些不符啊!
他是来灭大都督府满门的?!!!
卧槽,现在白切黑这么内卷了吗?隐藏得一点痕迹都看不出来!这是复仇之子的形象?这光辉……你说他是圣父我都信!”
七喜:【宿主你知道夹竹桃吗?很美很温柔叭,但是折断枝条后流出的白色黏液都含有剧毒。】
南羡挑眉:“你是说这个义子就是株夹竹桃?”
七喜:【……(⊙o⊙)…宿主你可以这么认为。】
其实它是想用玫瑰带刺来形容本位面待攻略的角色。
但故乘清风云卷的气质跟娇滴魅诱的红玫瑰不同,淡雅宜人的夹竹桃更类似他几分。
一人一统说话间,故乘已经缓缓走了进来,温雅抱拳:“义父”,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淡青色瓷瓶递了过去。
向大都督如捧救命神药般紧张接过,转脸看向嘴角挂着血迹的儿子,倒出三枚棕褐色药丸:“峥儿,快先吃下去!”
“吃了就好了!快吞下去!”
向云峥抿紧唇,本能不喜的看向温润少年,对上少年投来的温和一笑,眉头紧锁着推开向大都督手中药丸。
声音虚弱:“爹,我没事。”
言罢,阴霾覆盖的眼珠死死瞪向事不关己高高站起的新娘,语气怎么听怎么咬牙切齿:“江淮的歌姬才医双绝,随身携带良药……”
“爹,这门亲事,您挑的甚好!”
闻言,向宽一愣,直直看向南羡。
“峥儿,你刚刚说她有药?什么样的药?是不是和你以前吃的药一样?”一连串问出来,向宽的声音戛然而止。
四周的议论声倒是一潮接着一潮。
“原来向大公子不是病,是中毒了,盛京之中,谁敢对向大都督的公子动手?”
“什么毒流出的汗液会是褐色的?见所未见前所未闻呐!”
“向大都督去一趟江淮,回来怎生多了位义子?金鳞卫十三太保各个都是文武双全的能才,为向大都督立下过汗马功劳,也不见向大都督收他们当义子啊!”
“这少年俊俏温润,说不定是向大都督怕向大公子烦闷,寻来陪向大公子玩耍的……”
“嘿……两个大男人玩耍什么?再说了,向大公子都娶妻了,要玩耍也该是和咳咳咳……”
“诸位,今日是向某招待不周,我儿旧疾复发需要静养,改日向某定备歉礼送往诸位府上以示赔罪!”
向宽强挤出一丝笑容,送走宾客,立即招手:“山明,扶公子回房!”
向云峥勉力站起,眯着眸子一瞬不瞬盯着身着大红嫁衣的新娘子,却顺着对方发直的目光看见了温润少年郎。
蓦地,他又猛咳出了一大滩血,污褐色的血水径直溅落到地面上,厅内几人爆发出急促的惊呼。
“少爷!”
“峥儿!”
“山明,还不快扶大少爷回房?还愣着做什么!”向云峥庄严厉喝。
几人之中对向云峥吐血没有表现出激烈反应的,当数南羡和故乘,四目交汇,故乘依旧是温柔暖玉的清浅微笑,点头示意。
原以为对方看一眼就会回避。
没想到新娘子却是直勾勾坦荡荡的盯着他,在新郎和公公面前,一点也没有男女有别的避讳。
他面上不显,笑如粉桃,心里却冷讽哂笑:这个府邸的人,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一年后,花团锦簇的大都督府,不会留有一个活口。
南羡的确在目不转睛的盯着故乘。
但脑海里却是在接收七喜传给她的剧情内容,越听,她越觉得毛骨悚然,越觉得故乘春风拂面的笑里含满了煞气腾腾的杀气。
故乘是个表里不一的黑芝麻馅白汤圆没错!
他对向宽的恨意来源于十三年前江淮艺莲楼的一场大火。
十几年前,北境大凉有奸细潜伏进了大雍国,这批奸细乃是一群国色天香的美人,他们被大雍国的官员打点进入了高官府邸窃取情报。
向宽此人年轻时性风流,有手腕也爱美人,其中一名大凉的女奸细就入了他的府邸,成了他的一名美妾。
他甚是宠爱这名美妾,不久后,这名美妾就有了身孕。
向宽虽然在这名美妾之前早已娶妻,另有多房妾室,但从未有哪一房传出过有孕的消息。
他自然知道原因出在哪里?曾经有一回他为圣上办差,追拿逃犯之时不幸伤到了命根子。
虽诊治及时,但那一脚用力过猛,他于房事上时常撑不到半盏茶时间。
原以为这一辈子都与子嗣无缘——
这名美妾怀孕,向宽自然是欣喜不已,甚至有了将她抬为平妻的想法,给她安排的丫鬟婆子也是按照正房的规格。
处处小心翼翼伺候着。
可向宽没想到,大凉细作的事情被一名年轻将军举发,圣上龙颜大怒下令彻查,这一查,就查到了他头上。
向宽是个遇事沉着冷静的,手段果决又狠辣,与其被动搜查,不如他揽下这个差事!
圣上准允后,向宽就回了府和美妾密谈。
他送这批美姬安全离开大雍国,但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必须留下来!
如今大势已去,留在大雍国已是无用。
美妾同意了。
但是她也有一个条件——向宽每年的惊蛰、白露、大雪三个节气需至江淮继续传递大雍国情报给大凉。
这个条件,向宽心里自然是不愿意答应的,但箭在弦上,他不和美妾配合演戏戴罪立功,他就是包庇敌国奸细的罪臣!
他安慰自己等美妾将孩子生下来,这些人离开大雍国后,山高水远,他就算不给他们传递情报,她们也奈何不了他!
于是他嘴上答应了。
江淮的艺莲楼乃是远近闻名琴曲教坊,里面的姑娘个个绝色,风姿绰约,琴棋书画各有所长,是名流公子们附庸风雅必入之地。
但没人知道艺莲楼的楼主乃是大凉人!
艺莲楼,实则就是大凉奸细的总窝点。
向宽奉命前去江淮,他和美妾私底下有交易,自然不会真的抓大凉奸细。
他从其他地方寻了十几个姿容不俗的女子,将那些大凉奸细的身份令牌放在她们身上,捆缚住手脚,关进了艺莲楼。
最后伪造成走水的场景,一把火烧光了艺莲楼。
有大凉的身份令牌为证,向宽又打通好了关系,回朝后,他一举从罪臣变成了功臣,朝廷不仅没有降下处罚,还将他调任到了金鳞卫。
向宽为人圆滑阴险,一步步往上爬,最后不仅在金鳞卫衙门养出一批心腹,还成了权倾朝野,实权在握的金鳞卫指挥使!
但向宽怎么也没想到,当初那名大凉美妾诞下向云峥后,竟然料到了他会毁约,临走之前在向云峥体内种下大凉剧毒宛木。
此毒发作之时血液逆流,生不如死!
体内血液和汗液会呈现深褐色或者浅褐色,中毒越久,颜色越深。
若每年不定时排毒,毒素会沉淀成褐色石块,堵塞中毒者五脏六腑,往后每次毒发石块如利刃冲击肺腑,将会比上一次痛苦十倍百倍!
京城的人只知道向大都督爱子心切,每隔几个月都会遍访名医想尽办法替体格孱弱的向大公子治病。
殊不知以前的向宽只是将寻觅神医当幌子,归根到底去的还是江淮艺莲楼的旧地,为的就是从大凉人手中拿到宛木的解药。
但自从去年大凉人察觉到向宽派人前去大凉打探宛木的解药,打算自己找神医研制后,大凉人对此就十分不满。
前几个月的惊蛰日,本该是大凉人给解药的日子。
但是原主却并没有给向宽解药——
告诉他大凉对他私查宛木一事不满,解药要晚几个月再给,让向宽好好看看儿子毒发的过程掂量掂量。
这其实就是给向宽一个下马威!
向宽如今已经是一人之下的金鳞卫指挥使,大都督,最厌恶的就是被人威胁,更何况他膝下就向云峥一个儿子,疼得更眼珠子似的。
让他眼睁睁看着向云峥毒发,他肯定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