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谓：

三尺生绢做戏台，全凭十指逞诙谐；

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挥舞百万兵。

这是对皮影戏的完美描述，至今被当地皮影人口口相传，引为家训行规。

好一桩美谈。

却说，文崇帝当时所看到的那一出皮影戏，名曰《白小将枪挑胡须男》。

这是京兆县当地人最喜欢的一出戏，更是到了莫凡这个时代，依旧流传着这一幕老把式舞台。

白小将，头戴毡帽，身披白袍，手握一柄红缨长枪，脚下骑着的是追风紫鬓驹。

胡须男，光头大胡子，穿着大一号的御寒厚披风，手上拿着的是一把虎头锁环刀。

皮影布偶做的那是栩栩如生。

皮影人借力竹竿将其往白布上一架，油灯一照，煞是威风八面。

配上旁边的戏人击鼓奏乐，活脱脱一个黄沙漫天的战争现场。

而戏剧故事则显得尤为简单。

说的是白小将路见不平，独自一人并一马，持枪上山，单挑山匪胡须男的故事。

不失为一个很好的英雄主义少年豪杰形象。

每次戏班子演出这一幕，都引得现场百姓连连尖叫，大呼过瘾。

这票钱值！

...

还是说回文崇帝，本是找个酒楼歇脚，却被这个小地方的皮影戏给吸引了，也是怪事。

回过头来，文崇帝在旁边随便捞了一张椅子，便坐了下来，准备好好听听这乡下的小玩意儿。

今天晚上表演这出戏的人是戏班子的当家台柱子，名唤赵老三，懂行的人都叫他“驴皮三”。

这是为什么？

原来赵老三每次上台表演所用的皮影玩偶都是用驴皮做的，和其他人的牛皮皮影不一样。

这赵老三家是里祖传大几代的皮影戏手艺人。

那些驴皮皮影都是他家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

缝缝又补补，一年又一年，一直陪着赵老三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

从那默默无闻的漂泊生涯到如今安定下来后的当家台柱子。

被赵老三自己视为家人，这些驴皮皮影就是他为数不多的牵挂。

堪称驴皮三的又一条性命。

在赵老三很小的时候，就跟着自己的父母一起走南闯北，走穴卖艺。

三岁看戏，十岁登台，十三岁便要一个人承受生活的不易。

那一年，他的父母接连因病去世，只留下这个十三岁的孩子，孤零零的面对这个冰冷的世界。

但是在那个时候，不幸的只是他的过去，他的现在是幸运的，未来更是肉眼可见的光明。

也就是那一年，他遇到了他追随了一生的人。

也是将他从黑暗中拉出来的人。

他的师父，亦师亦父的师父，无影老人。

随着时间的流逝，无影老人本来姓什么叫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姓赵钱孙李，周吴郑王？

对他来说，这些已经不重要了，甚至比不上他随手表演的一出皮影戏有名。

无影老人是一家戏班子的班主，也就是大老板。

或许是善心发作了，整个戏班子靠着表演皮影戏都还只能勉强度日。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收留了这个刚成为孤儿的赵老三。

当然，还是看着赵老三会一点皮影戏的面子上。

就这样，这个戏班子的闲杂人等里面多了一个人，叫赵老三。

平日里，跑跑腿，倒倒茶，整理整理皮影，准备准备饭菜什么的，这就是赵老三当时的日常了。

有了一个安身之所，赵老三很乐意做这些后勤杂事。

总比自己流落街头，到处讨饭来得好吧。

可是在赵老三的心中，他把自己一直都当作一个玩皮影戏的手艺人。

从他三岁第一次看戏开始，他的心中就一直希望自己也能够有那么一天。

就像那些皮影戏大家一样，站上舞台，游刃有余的表演一场，然后享受现场所有人的欢呼。

可惜，自从那年十岁登台过一次之后，他就再也没有上过台了。

后面更是给他的生活接二连三的带来噩耗。

生活已是那样的不易，谁还敢去奢望梦想？

事实是这样，但是他祖传的驴皮皮影却一直被他收藏保管得很好。

时不时拿出来看看，然后自己动手搭个台子，挂张白布，点盏油灯，自娱自乐一番。

末了，还不忘来上那么一两声土腔，唱它一个曲子。

好不尽兴！

也是命运给赵老三开了一个玩笑。

来戏班子五年后，少年的赵老三也已经变成了个大小伙子了。

浓眉大眼，说话风趣，和戏班子的人混成一片。

半路加入戏班子的小子倒成了戏班子所有人的开心果。

或许是无影老人自觉手艺无人传承，又或是单纯看赵老三顺眼。

这天，无影老人找到了赵老三，直接了当对他说：

“赵小子，当我徒弟怎么样？”

说完拿出烟斗，自顾自的点起烟来，不一会就吞云起雾，把赵老三熏得够呛。

被老班主的一席话搞得不知所措，赵老三竟然愣在了原地，忘了答话。

无影老人见这小子还不说话，顺手用烟斗朝赵老三头上敲去，没好气的说道：

“喂，我说你小子，愿意就答应，不愿意就滚蛋，吞吞吐吐算什么爷们？”

“啊，哦，我。”

“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赵老三总算是反应过来，面露喜色，连忙下跪，规规矩矩的给无影老人磕头行礼。

听到这话，无影老人也是松了一口气。

这小子如果不愿意，那我这张老脸还要不要了。

但是表面还是要装作很镇静的，一副不出我所料的样子，捋了捋胡须，郑重的说道：

“好！好！好！”

“老三啊，你是我的第一个弟子，也是我唯一的一个弟子。”

“以后你就跟着我学皮影戏了，放心，我一定会好好教导你的。”

“我在戏班的时候你就跟着我学，我不在的时候你就去找那些老家伙，他们都是你的师叔师伯。”

那些老家伙，当然就是戏班子的其他所有人了。

没错，整个戏班子其实就赵老三一个年轻面孔。

他一直怀疑，师父无影老人当初收留他是因为戏班子里面没有打杂的，而他又不愿意花钱买个下人打杂。

当然，这些现在已经不重要了。

赵老三终于能够再一次拿起皮影布偶，去追寻他梦中的世界。

学习总是那样枯燥。

当赵老三真的开始跟着无影老人学习皮影戏的时候，他才算知道什么叫做煎熬。

唱腔，摆弄皮影的手法，熟记皮影剧目对白，临场语气语调的调整，等等。

一大堆新鲜玩意充斥了赵老三每天都生活。

但是逐渐踏上正轨之后他开始乐此不彼。

整个人一头扎紧皮影戏的世界。

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年。

终于，慢慢的，赵老三变成了驴皮三。

这个小小的戏班子在京兆县有了些许名气。

大家日子开始好过起来，而无影老人，却是逐渐退居幕后，不再操弄皮影戏了。

后来，大家慢慢知道了，原来驴皮三还有个师父，是戏班子的老班主。

那这些戏班的观众可不干了，偏要无影老人出来表演表演。

徒弟表演都是一绝，你这师父不得来给大家亮一手？

你说这个戏班子在这如此之久，无影老人之前就没有给人表演过？

嘿，那还确实是没有。

之前都是无影老人的师兄师弟出去表演赚钱，补贴戏班子。

我堂堂一个戏班班主，还上台表演，不要面子的吗？

赵老三曾经多次问过无影老人：

“为什么师父你都不上台表演的啊？”

对此，每次无影老人都是神神秘秘，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表情：

“三子啊，你不懂，这叫时机未到，不可说，不可说。”

说罢摇摇头，悠哉悠哉吊着个烟斗，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只留下一脸茫然的赵老三，在那抓耳挠腮，不得其解。

每次无影老人遇到观众的登台表演要求，总是顾左而言他，打个哈哈，糊弄过去就完事了。

久而久之，也渐渐是没人提这一茬。

无影老人的名气却不如驴皮三在京兆县来得响亮。

...

你还别说，现场看戏的人对驴皮三确实买账。

两个玩偶小人的影子刚出现在白布上，现场便是一阵惊呼。

驴皮三一开口，地道的京兆土话戏腔传出，着实让观众多了一分期待。

“话说那叫一座桃花山。”

“白小将提一把红缨长枪，骑一匹追风紫鬓马，见一人影在前，好一声大啸。”

“呔，你个大汉，莫不就是这山上打家劫舍的歹人......”

随着驴皮三的唱腔对白不断变化，白布上的皮影也是打将起来。

文崇帝兴致盎然，饶有兴致的欣赏这出不一般的皮影戏。

饶是他富有四海，却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精湛的皮影戏，确实堪称一绝。

这一下子，文崇帝却是对无影老人来了兴趣。

之前他旁边看戏的人吵个不停。

倒是差不多让他也是知晓了无影老人的存在。

于是文崇帝出声了，对登台的驴皮三喊到：

“喂，上面的那小子，听说你师父无影老人的皮影戏更是一绝，我是外地慕名而来的，你去请请？”

“钱不是问题。”

说罢，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上，估摸着一两左右。

听到这话，驴皮三也是熟练的用出来那一套哈哈大法：

“哈哈，这位客官，您可能有所不知，我师父不登台演出的，您看这金子，是不是收回去？”

驴皮三捧起桌上的那锭金子，弯着腰，很是恭敬的递到了文崇帝面前。

文崇帝却不理他，拿出扇子晃了晃。

他后面的随行侍卫直接拔刀，一瞬间，现场的人都吓傻了。

唰！

现场顿时安静了下来。

文崇帝挥挥手，示意不必如此紧张。

他又不是一个嗜杀的人，算了，不必强求。

文崇帝伸手拿起那一锭黄金，准备走了。

也许是自己福缘不够吧。

可这个时候，无影老人却慢慢从戏班后台走了出来。

“贵人来此，即是你我有缘。”

“一场皮影，半两黄金足矣。”

听到这话，文崇帝愣了一下，旋即一笑，抽出侍卫配刀，直接将那一两黄金切去一半。

“诺，给你”

“来吧，我到要看看我和你有什么缘。”

文崇帝直接将那一半金锭扔给了无影老人，然后大摇大摆的坐下来。

摇着扇子，坐看这老家伙搞什么鬼。

无影老人微微一笑，登上那油灯后的白布舞台。

然后突然传来一声大喝：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