跋禄嘉
第二天,从一大早开始,迎接队伍的信使,就开始不停地往来于队伍和工地之间。
前去迎接吐蕃使节的是鸿胪寺寺丞王端,这家伙跟着张玄则混了好多年,自然清楚太子是不可能出城这么远迎接一个吐蕃使节的,哪怕这个使节也是贵族。
从接到吐蕃使节开始,王端就一直保持沉默,一直到靠近关内道,这才跟吐蕃的使节,偶尔聊几句。而临近长安的时候,他就一反常态,变得格外的热情,跟吐蕃的使节各种聊天。
其中,就包含旱灾的事情。
从入境开始,吐蕃人就一直在打听旱灾的事情。
在他们看来,唐人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应当尽力地遮掩才是。
结果,令他们无比意外的是,不管在哪里打听,对着什么人打听,他们得到的消息,都是确认了旱灾的事情。
如果百般打探,最后千辛万苦地打探到旱灾是确实发生的事情,他们还不觉得意外。可是这样的顺利,反而让他们无比的担忧了。
唐人不可能是傻子,旱灾这样的事情,泄露出去以后,会有什么后果,当权者不可能不清楚。所以,他们打听旱灾之余,不由得多问了一些问题。
于是,他们知道了,唐人不仅没有因为旱灾而受到打击,反而还趁着旱灾的到来,开启了道路的工程?
大灾之年不兴土木,这是中原人自古以来的习惯。
而他们不仅没有歇工,反而大规模的修路,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他们根本不怕旱灾,朝廷,甚至可以一边赈灾一边进行工程。
这就是开玩笑了,虽然吐蕃正式跟中原接触的时间比较晚,但是他们还是比较了解中原的。中原的土地虽然肥沃,但是自从大唐立国以来,人口增长的速度也很快,他们的粮食也不怎么够吃。
这样的情况下,朝廷从哪儿变来的那么多的粮食,用来赈灾?
于是乎,使节团对于这件事,产生了两种意见,一方认为大唐是装的,装作什么都没事儿的样子,实际上已经快要撑不住了,应当立刻传信回国,趁机进攻大唐才是。
而另一方,则认为大唐完全没有必要打肿脸充胖子,既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那必然是有猜不到的原因存在。吐蕃跟大唐虽然经常有摩擦,但是两国的关系,还是稳定一点,不要真的撕破脸皮,到了那一步,就没办法挽回了。
两个派别各执己见,谁也不想听从对方的意见。这样对立的结果就是,明明是一帮吐蕃人,但赶路的时候,却分成了差不了多少的两帮。
作为吐蕃对大唐鹰派的一员,使节头领跋禄嘉,却并没有加入对抗大唐的一派。甚至于,在王端开始跟他聊天的时候,他还笑脸相迎,侃侃而谈。
因为曾经在中原深造过,跋禄嘉深深知道这个国家的强大。当然,他也清楚,自己出使大唐,就算看大唐不顺眼,也不能表现出来。
在大唐学习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最不应该,也最庆幸学到的,就是虚伪。
尽管他恨不得将大唐的西部区域,全都变成吐蕃体弱多病的人休养生息的乐土,但是,他却并不会表选出来。
队伍开始还走在大路上,可是当走到一个路口的时候,王端却让队伍停了下来,对跋禄嘉拱手道:“这里是岔路口,如果继续走大路的话,咱们还需要好久才能抵达长安。但是,如果咱们转走正在修建的小路的话,就能提前半天左右的时间抵达长安。如何选择,就交给你决定吧。”
走另一条路能快半天的时间?
想到自己从高原来到长安这一路上的奔波,跋禄嘉不由得心动起来。
大唐的西部地区,好多地方也是落后的,走了好久的山路,吃了好久的干粮,再加上这些年来从没有重回长安,他对抵达长安的那一刻充满了期待。
“那就走快一些的路吧,正好,也让我等看一看,大唐正在进行的工程,是什么样子的。”
见跋禄嘉选择了这条路,王端偷偷得松了一口气。就算他不选,自己也要把他送到这条路上的。
上了路,跋禄嘉就把头探出车厢,观看这条新建的路。
大唐的官路他不是没走过,但是,像这条路一样宽敞的,他还没有见过。
寻常的官路,能容纳两辆马车并驾齐驱就不错了,但是这条官路,居然宽敞到能容纳四辆马车并排前进。
而且....
马车一直在往前走,没见拐弯,就算拐,也是那种微不可察的小弯。
这条路,居然是这么的笔直!
从小处看整体,跋禄嘉忽然发现,大唐这条路的修建,或许投入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多。
都说大唐遇到旱灾已经饿殍遍地,可若真是这样,这条路怎么可能修建成这个样子。
见过打肿脸充胖子的,可若是大唐承受不住旱灾的同时,还要修路装作没事儿的样子,恐怕不需要他们进攻,自己的百姓就反了。
说到底,这件事都是要验证的。
想到这里,跋禄嘉就不再着急抵达长安了。
看向王端,跋禄嘉笑道:“王寺丞,本使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道....”
王端警惕地看着跋禄嘉,尽可能自然地说:“正使有什么请求?先说来听听。”
对于跋禄嘉,王端可不敢小看。
虽然这家伙身材高大,跟吐蕃人一般无二,但是,却饱读诗书,一口大唐的官话,说得比一些小吏还利索。自从接到跋禄嘉以来,他每一次跟他交谈,都能感受到这个家伙的学识有渊博。
说实话,要是这家伙穿上唐人的衣衫,王端都会觉得自己会认错。
作为蛮子,能够达到这等程度,就得提防一下了。这说明这家伙不管是智力还是心性,都是上上之人。
或许,这一次来朝觐的使节中,就数这个人最麻烦了。
见王端没有一口答应,跋禄嘉迟疑了一下,笑道:“王寺丞,您也知道,我们吐蕃地处高原,交通不便,两个部落之间来往,甚至需要翻越雪山。”
“我在大唐学习的时候,就感慨于大唐道路交通的方便,回到高原以后,虽然有心建设道路,但是奈何一窍不通。既然我等是走在大唐新建的道路上,不知道能否慢一点,让在下看一看大唐修路究竟是怎样的。”
虽然很不愿意在路上再生是非,但是,难得吐蕃的使节服软,只是看一看,没什么吧。
况且,太子殿下的安排之一,不就是要让吐蕃的使节,好好看看修路工程吗?
确定了以后,王端撩开马车的窗帘,对外面吩咐了几句,于是,队伍的速度,顿时就慢了下来。
见王端竟然答应了,跋禄嘉不由得暗自惊喜,撩开车窗帘,急切地向外面看去。
从路口开始往长安的这一段,已经被平整得差不多了,虽然只是雏形,但是行驶起来的感觉,已经跟官路不相上下,甚至有些地方还超出了不少。
队伍越是前进,跋禄嘉就越是焦急。
吐蕃收到中原旱灾的事情已经过去一段时间了,他不意外大唐的路能修成这样,他最惊讶的是,这条路,竟然修了这么长。
这绝不是一朝一夕,甚至不是一个月就能完成的工程。
看样子,大唐并没有吹嘘,而是真的在全力修路。
马车继续行驶,在中午之前,终于是遇到了有人的工地。
借口尿急,跋禄嘉下了马车,在解决了放水问题以后,他就趁势朝着工地走了过去。
站在路边,往工地一看,他就惊叹不已。
这是一片很大的工地,因为道路既定的路线经过一个深深的山沟,所以山沟两边清理道路挖出来的泥土,都会被倒进沟里。按照泥瓦匠的估计,差不多正好能填出一条宽阔的道路来。
而道路被填出来以后,还要在两边的斜坡上种树,道路两边,还要用石料堆砌出两条防护来。
跋禄嘉看到这片工地的时候,正好看到一些工人在挖坑种树。
只看这里泥土的样子,就能看出道路是新垫出来的。种种迹象加起来,跋禄嘉已经对工程的进行,不报怀疑了。
走到路边,见王端没有跟过来,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跋禄嘉毫不犹豫地换了一身唐装,偷偷摸摸走到正在干活的民工身边,询问道:“这位老哥,听说你们在修路?不知道工钱多不多?我也想过来跟着干。”
正在种树的民工抬头看了一眼跋禄嘉,皱眉道:“你是从哪儿回来的?怎么现在才想着干活?想要干活的话,就往西北走三里,那里的工地有管事跟着,只要你报名,就能来干活。至于工钱,你就放宽心吧,朝廷待我等不薄,只要是没受伤,干活儿比你在家种地要好不知道多少....”
听着民工絮絮叨叨地介绍,跋禄嘉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
大唐遇到了旱灾,还敢修路,甚至,给百姓的工钱还这么好。这说明,大唐朝廷的实力,强大到自己无法想象的程度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吐蕃要是还出兵....
虽然不惧怕失败,但是,跟大唐打,实在是没有必要。
或者说,从一开始,吐蕃就不应该起这个心思!
拱手施礼后转身离开,在路过自己手下的队伍的时候,跋禄嘉又低声跟几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护卫说了几句话。
他身在马车之中,看得不全面,所以,还是要外面的护卫多留意一下才行。
马车继续前进,因为降低了速度的原因,一直到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才抵达了李贤所在的工地。
只是一天,小山的两边,就多出了两个巨大的坑。
虽然不深刻,但是离得远了看这边,还是挺壮观的。
进入工地,看到工地里悬挂的旗子,王端就知道自己抵达了目的地。
拱拱手,王端道:“正使,我大唐的太子,就在这处工地,是不是拜见一下?”
拜见?
跋禄嘉想了想,笑道:“太子吗?也好,还请王寺丞为本使引见一下。”
王端自然笑着答应。
马车停了下来,属于鸿胪寺调度的护卫,带着跋禄嘉的护卫,退到了一边。
伴随着一个信使的进入,工地里很快就窜出来十几个护卫。
跋禄嘉才下马车,就被护卫们给包围了。
看到这一幕,吐蕃队伍的护卫,顿时激动起来。
而跋禄嘉,却挥挥手示意他们安定。
唐人的规矩多,当初他面见大唐皇帝的时候,也有这么一套流程。
不过,在他看来,这些都是扯澹。
就唐人的小身板,他就算不带着武器,也能收拾四五个。
被护卫搜身以后,跋禄嘉这才跟着护卫一起走进了工地。
至于吐蕃的护卫,身上的武器都被接管了,才被准许跟着一起进。
走进工地,跋禄嘉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因为,不管走到哪里,他都能感受到仇恨的视线,而这些视线的来源,正是那些干活儿的民工。
远远的,就能看见一个三面遮挡着黑色麻布的凉棚,嚣张地矗立在工地的最高点。
而一个衣着华丽的家伙,就坐在凉棚里面的一个怪模怪样的椅子上,看起来态度傲慢到了极点。
走近凉棚,王端上前两步,拱手行礼道:“太子殿下,吐蕃使节跋禄嘉求见。”
躺在躺椅上的李贤,嗯了一声以后,这才撑着身子起来。
今天早上的时候,他本想着锻炼也是锻炼,所以干脆就跟着民工一起上工,干了一段时间。
结果....
累趴下了!
习武的时候对身体的锻炼,都是科学而有限度的,但是,干活却不是这样。
怎么说呢,李贤惊讶地发现,工地上,似乎有些内卷。
很难想象,这些民工连担土的担数,都要比拼一下。持续而高强度地干活儿,很容易就会消耗一个人的体能。
本以为自己怎么也算一个小高手的李贤,经过一上午的工作,却悲哀地发现。
如果单纯论体能,自己或许根本不是这些民工的对手。
他习武过程中的锻炼,起到的效果实在是有限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