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时间定在十二月中下旬,既要顾及值夜班的同事,也要避开最忙的日子,好巧不巧,偏就选在平安夜那天。
中午方岑去食堂吃饭,碰上姜淼一群人,浩浩荡荡七八个人坐那里,看见她端饭过来,颇欢快的招了招手。
一落座,一个姓吴的师姐就问她,“方岑,你们科室平安夜是不是要出去聚餐啊?”
她点了点头。
吴师姐语气更加低沉了,“真不错啊。”
看向姜淼,一问才知道这吴师姐原本定好那天跟男朋友回老家领证,结果排班表出来,乐极生悲,偏逢那天得值班。
姜淼顿下筷子,调侃道,“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吴师姐摇摇头。
她神秘兮兮一笑,说,“好事多磨啊!”
“可别磨了,我都三十好几了,再磨人都该跑了。”吴师姐说完继续自怜。
吃完饭,跟着姜淼到院楼下的小花坛前闲逛。
花坛里栽的桂树花已经谢了,这桂树开花晚,花期也短,还没半个月,扑鼻的香气就已无迹可寻。
想到上回许知行带她去做桂花糕,他其实手艺不太好,年纪小时跟奶奶学过,一晃多年,好多细节早已忘了。
却还是一本正经地教她挑花、和面,遇到迷惑的地方,也不让奶奶来教,嬉皮笑脸问她,“就弄个自创的好不好?也不是非得跟别人一样嘛。”
“好啊,许氏桂花糕,天下绝版。”她捧场。
“是方许桂花糕。”他补充。
这名字听着别扭却有趣,她噗嗤一下笑出来,没注意,遭他捧了把面粉抹在脸上。
白茫茫的空气中,睁着杏仁眼瞪他,“许老师……”
“怎么啦?”他从容淡定,又往头上给她撒了把。
难怪不让奶奶进厨房,他幼稚起来真是……
最后两个人捣鼓一下午,做了满满一篮子。
奇形怪状,五花八门的都有,唯独没几个像样儿的。
他倒是很自信,还专门拍照留念,被知知瞧见了,嘲笑他,“就没见过这么丑的。”
“哎,你个小丫头懂什么叫凌乱美吗?”他挑一挑眉,把以大欺小诠释得淋漓尽致。
方岑想着想着就笑了,被身侧的姜淼一巴掌抡在胳膊上,“干什么呢你?魔怔啦?”
“……没,”她干干笑两下,忙转移话题,“对了,你和方宇哥最近怎么样了?大姨还生气吗?”
“气啊,那也没辙,”姜淼耸耸肩,“老太太现在每天回家都对我横眉竖眼的,好在我爸在中间拦着。老秦还问我要不要他亲自登门一趟,这时候,不是火上浇油嘛。”
她越说越起劲,叹了好几声气,方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得又把她那句“好事多磨”还给她。
平安夜正好在周五,方岑下班赶回宿舍,恰撞见林念也一身盛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她平常体恤牛仔裤穿得居多,还是第一回看她穿裙子,宝蓝色的及膝毛呢裙,显得明艳动人。
“约了朋友去玩啊?”方岑笑问。
“嗯……去看个朋友的演出。”林念应着,脸上竟有几分的不自然。
听她寥寥提过几句,依稀是有一个朋友搞音乐的。
方岑笑了笑,没细问,只叮嘱她路上注意安全。
“知道了,师姐。”林念回,背起包就走了。
方岑看了一眼时间,距许知行跟她说的还早,想了想,也随后下楼。
宿舍里不让养宠物,她又舍不得把清好送人,于是乎就在医院里找了个角落为它搭了窝。
到停车库旁,挺隐蔽的一个角落。清好正蜷缩在窝里,这大冷天,猫冻得不时呜咽几声,她听见了,心下倏忽一颤。
蹲下来,把背包里的猫粮一捧一捧喂给它。
清好吃得很快,没一会儿功夫,满满一袋猫粮就见底了。
饱了腹,就趴在她的腿边,小猫脸一下一下蹭着她的手背,猫毛软软的,轻扫着,细细痒痒的。
也是这样的时刻,才能真切感同身受那些把宠物视作家人的人的心境。
养一只猫,或是其他动物,付诸真心相待,日后风雨飘摇,它们不离不弃,动物一生只认一个人类朋友,你赠一点好,它们记一生。
在给清好整理窝的时候,许知行的电话就拨了进来。
他那边全是呼呼的风声,大概在室外,怕她听不清,分贝高了几分,“在宿舍吗?我来接你。”
车库离宿舍有一段距离,方岑怕他已经往那个方向拐,白跑一趟,忙应,“不在的,许老师……我在院门口等您吧。”说完就匆匆起身。
听那边低笑了声,回她,“好。”
挂了电话,方岑正跑到车库出口处,一辆银灰色的车从里头开出来,天色已沉,开着双闪。
她下意识地退后两步,等车子开走的间隙,低头把手机揣回背包里。
结果那辆车反而停在了她身侧,车窗降下来,里面响起一道清冽的男声,“怎么跑这里来了?”
“……许老师。”
是有多巧。
外面的冷风肃杀肆虐,岩城偏南方,地势低,难得这样冷。
方岑出门时忘戴围巾,此刻脸颊已经冻得通红,许知行看得皱眉,见傻姑娘还愣在原地,只得再开口“还不上车?不冷吗?”语气无奈。
“……噢,好。”
她忙开了后座的门,其实没别的意思,冻傻了,纯粹图这边离自己近些。
脑袋探进去,瞧见他转过头来,眉目皱得有些深,顿住半秒,忙把背包放下来扔在座椅里,有些窘迫道,“……我放个包。”
这理由一听就漏洞百出。
坐在副驾驶上,系好安全带,许知行倒是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又问她,“怎么跑这里来了?”
难为他愿意找话题给台阶下,方岑乖顺地说,“宿舍里不让养猫,我就把清好安置在这附近了,就是车库后面,有一栋居民楼,那个墙角下。”
“那地方……”许知行想了想,附近都是老式居民楼,电网纵横交错的,像蜘蛛网似的,“不太安全吧。”他说。
“是呀,可是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地方了,还好清好挺乖的,平常也不乱跑。”
许知行瞅她一眼,知她是真喜欢这只猫,沉默了会儿,才又说,“要不你让我把清好带回家吧,我养,你想它了,随时来看,怎么样?”
“您养?”
“怎么?这话问的怕我虐待它?”他笑说。
“怎么会,我就觉得怪麻烦您的……”
“麻烦谈不上,说起来我也挺喜欢清好的,还怕你舍不得给呢。”
“真的?”她扭头看他,眼里亮晶晶的,闪着一片光,也闪着期待。
“真的。”他嘴角上扬,笑得恳切,“不骗你。”
两个人到包厢的时候,里头已经坐了一屋子的人。
许知行领着她,前脚刚迈进去,一个微壮的男医生远远望过来,笑着起哄,“哎,许知行,迟到了哈,老规矩,自罚三杯。”
“我说成文,你什么德行啊。”旁边一个女医生侃他。
“你再好好看看表,差三分钟,瞧清楚了吗?”他倒好脾气,温温和和对那人说。
“您老真有时间观念,没劲。”叫成文的男医生撇撇嘴,又转到另一堆人群里。
方岑老老实实跟在他身后落座,两个人到的晚,位子是挨着的,她四下张望一番,发现并不全是科里的人,好大部分是别的科室的。
一群人估计真是平常憋坏了,闹腾起来颇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撒欢劲。
很快,一桌菜还没夹几筷子,就有人起哄着喝酒。
其中闹得最嗨的,还是那个成文医生。
他拎着酒瓶挤过来,先放了灌在许知行手边,嬉皮笑脸道,“每回找你喝酒都不来,今天怎么着都得意思意思两口吧。”
许知行似笑非笑地看着那罐啤酒,心情好,拧开瓶盖,“行,喝两口。”
结果哪止两口,成文过去跟他就是死党,两个人幼儿园起二十几年的交情,这会儿坐在一旁,听他滔滔不绝胡诌一通。
方岑头一回见那么能说的,听他讲到好玩的地方,憋不住笑出来。
许知行拧了眉,侧头往她耳侧一斜,满头黑线,“这小子喝多了。”
酒后胡言,吐出的尽是两个人从小到大那点子糗事。
结果他这侧头的动作,就被成文收进眼底。恍惚着眼看方岑,问他,“许知行,女朋友啊?”
“……不是的。”她忙解释。
“来,给。”醉酒的人没听清,一捣鼓,放了瓶酒在她面前,“小妹妹,走一个。”
方岑,“……”
“她不喝酒。”许知行先她一步,清清淡淡地把那只要给她斟酒的手挡回去。
“哎……”成文不满,刚想说话,先打了个饱嗝。
最后方岑还是喝了几口,一是架不住成文的不屈不挠,二来也觉得第一次参加这种聚会,当面佛人面子不好。
自己拧了瓶盖仰头闷时,余光瞥见许知行一张脸,神色有些黑沉,悻悻放下酒瓶,笑说,“一点不甜,有点苦。”
“嗯。”他回,语气淡淡的。
聚餐结束,时间还早,一群人浩浩荡荡从海鲜楼出来,又浩浩荡荡转场K厅。
包厢里热闹非凡,歌声此起彼伏。
许知行和几个男医生去买酒水,方岑被一个年纪稍长些的师姐拉着聊天。
没一会儿,师姐问她,“唱歌去吗?”
她摇摇头,笑回,“我唱歌跑调,师姐你去吧。”
“那行,那你坐这儿玩。”师姐回,很快就涌入人群里。
方岑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看他们撒欢。她刚刚是第一次喝酒,半瓶啤酒下肚,此刻后劲上来,倒也没醉,就是感觉有股气憋在胃里,涨得难受。
看着看着就一股睡意涌上来。
又做梦了,她觉得周身很冷,所以连带着梦里也是一片汪洋大海。
浮在一块泡沫板上,顺着海水,也不知会飘到哪里。水激千层浪,一遍遍拍打在身上,远处就是爸爸妈妈了,他们相视一笑,朝她招手,她想呼喊,可喉咙怎么也发不出声,海浪真大啊,泡沫板忽然就被掀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