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在老人指尖翻飞游动，木屑飞舞，倏忽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小木狐狸便雕刻而成。

“来，这个给茂。”老人微笑着把木雕递给身旁的男孩。

“哇啊！”茂兴奋地接过小狐狸，亮晶晶的大眼睛中雀跃掩饰不住，“谢谢爷爷！”

“不公平，花子也要！”小女孩着急地扯着老人的衣袖，“要比茂还要大，还要可爱的！”

“才没有这样的呢，我的小狐狸是最可爱的！”

老人露出思索的神情，“让我想想，给花子雕个什么呢……百灵鸟怎么样？所谓‘百灵随意展歌喉，三清山下流水酬。’说的就是这种鸟儿啊。”

“爷爷最好了！”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小木屋里炉火噼里啪啦地燃烧着，驱散冬日的寒意。居住于此的是以烧柴卖炭为生的灶门家族，大家长灶门炭十郎在不久前因病去世，遗孀与他的六个孩子相互扶持，延续着生活。

木门被推开，灶门家的长男，灶门炭治郎背着柴筐出现在门口。

“你们不能给昂热先生添麻烦哦！他现在需要好好休息。”

炭治郎揉了揉扑进他怀里的弟弟妹妹们的脑袋，轻声说道。

“不碍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老人拍拍大腿，起身笑道，“这段时间多谢了茂和花子的照顾，聊表谢意也是应有之义。”

难得被当成大人对待，茂和花子的小脸都快乐得红扑扑的。

“话虽这么说……”

炭治郎有些迟疑。

“放心吧，炭治郎。”昂热撩起衣袖，露出肌肉分明的小臂。“别看我这老胳膊老腿的，身子骨说不定比你还要硬朗呢。”

炭治郎回想起了初见这位老人时的场景。

深夜，暴风雪袭击整片山区，砍柴而归的他艰难行进在齐膝深的积雪中。四周伸手不见五指，凄厉肆虐的风声吞没了一切。

身处严寒中，对于时间的感知渐渐变得模糊。不知走了多久，就在意识都有些恍惚时，他忽然听到了一阵砰砰的响声。越往前走，那声音就愈发洪亮，战鼓轰鸣般威严激亢，甚至压过了风雪的尖啸。

一团漆黑的阴影在他的视线内缓缓浮现，砰砰声正是从其中传来。

他停下脚步，身体紧绷，危险的讯号划过他的神经。

炭治郎天生具备远超常人的感知能力，自幼年起便跟随父亲在森林里砍柴打猎，也曾遭遇过诸如狼、野猪之类的野兽，甚至还曾远远目睹过一只刚从冬眠中苏醒的棕熊，但它们都从未给他带来过如此惊悚的感觉。

那绝不是任何一种他已知的生物！

兽王，恶鬼，可以轻松把他撕成碎片的妖怪！

逃！逃！逃！

神经疯狂地报警。

但炭治郎抑制住了自己的恐惧，他知道，如此近的距离，加上暴雪，此时转身逃跑没有任何生还的希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除了那砰砰声，黑影一动不动。炭治郎终于下定决心，咬着牙，试探地朝黑影靠近。

走近一看，那黑影分明是一个被积雪覆盖的人形！

那砰砰声……

难道是……心跳？!

怎么可能！沉睡在积雪中的人类，怎么可能还能拥有如此雄浑的心跳！

炭治郎掰开冻结的积雪，积雪后是一位西洋老者的面孔。老者银发白胡须，双目紧闭，脸上的皱纹是他已不再年轻的证明。但即便身处此等境地，封冻在雪中，他身上莫名的优雅气度仍令炭治郎动容。

风雪呼啸不休。

总之，不能把这位老爷爷丢在这里不管。

炭治郎弯下腰，把老者背在背上，不似普通老人轻飘飘那般，他沉重得像是一座山。

炭治郎步履蹒跚地回到了家。

“哥哥带了个外国老爷爷回来！”妹妹祢豆子惊呼。

“快，给他敷热水。”母亲神情严峻。“失温的话可就不得了了！”

轰鸣般的心跳，在进入到温暖的室内后便渐渐息止了下来。弟弟们帮忙擦掉了老人身上的积雪，此时炭治郎才注意到，老人竟然赤裸着上身。

“天……天啊！你们快看！”小弟弟茂惊骇地跌倒，指着老人的脊背喊道。“这个老爷爷是黑道！”

在脊背上蔓延的是一副完整的日式极道纹身，刺以靛青染以朱砂，狰狞华美，无数夜叉与猛虎在火云中厮杀，彼此扼住对方的喉咙，用利齿撕咬，用带着雷电的铁锤敲击。杀意被描绘得淋漓尽致。

精悍的肌肉蕴含着肉眼可见的爆发力，表面布满了新旧不一的粗犷疤痕，撕裂伤、贯穿伤、灼烧伤……

究竟是怎样的连番恶战，才能在身体上留下这样的伤疤啊？

又是怎样强烈的信念，才能使人在经历了这样的创痛后，再次奋不顾身地投入战斗啊？

炭治郎难以想象。

“别说了，既然炭治郎已经把人救回来了，就不能把他弃之不理。”妈妈拍板。

第二天清晨。

老人在正午时分醒来。

“哎呀哎呀，原来是这样……”

“看样子多亏了炭治郎小哥啊，要是没有你的话，我估计会冻死在野外吧。”他如此说道。

不，即便是我没有把你带回来，你也绝对不会有事。

炭治郎挠了挠脑袋，毫无根据地想到。

“哪怕没有冻死，遇上野狼什么的也就麻烦了。”

麻烦的会是野狼吧……

毕竟，眼前这个渊渟岳峙的老人，怎么看都不像是会被严寒和野兽征服的样子。

他睁开眼睛的瞬间，金色的眸子如燃烧的黄金般闪耀，仿佛高居皇庭的帝王，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的王国，又如睥睨尘民的巨龙，从遥远的天际投下傲慢的一瞥。

老人似乎忘了很多事情，既不记得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雪中，也不记得当今是何年何月。他说的很多话炭治郎都听不明白。

炭治郎只能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的知道的情况告诉了他。

此地是日本北端的偏远乡下，每年冬季都会遭遇暴雪，周围没有任何大城市，而当今在位的是以仁德开明著称的大正天皇。

明治维新后，西方的思想和商品在日本广泛地流通开来，乘商船来到东瀛的西洋人也不知凡几。但作为一个从没有离开过家乡的乡下小子，老人显然是炭治郎亲眼见过的第一个外国人。

“您是哪里人呢？”

“我是德国人，但从小在英国长大，姑且可以算半个英国人吧。”

英国人会讲这么流畅的日语吗？还有那身堪称雄伟的日式纹身，虽然不了解黑道，但那怎么也不像是一般人敢纹在身上的规格。

“至于我的名字……”

“希尔伯特·让·昂热。”

老人如是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