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姥拍了拍唐箫的手,语重心长:“得与失,都是因时、因地的,等到日后时机成熟,我们不再受到制约,你休了她便是,也委屈不了太久。”
唐箫闻言,咬着下唇没有说话。
在姥姥的眼里,娶与休如此容易,在他却是一生的承诺,岂可如此轻视?
若娶便不会休,哪怕无爱,也得照顾对方一生,这是他内心的道理,只是此时此刻,他到底没有反驳的勇气,毕竟姥姥的身体是怎样的外强中干,他最为清楚。
见唐箫沉默,姥姥长舒一口气,她又拍了拍自己的心口:“这唐门上下,就你最会气我。”
“对不起姥姥。”唐箫低着脑袋:“是我不懂事,我以后一定不惹您生气。”
姥姥笑着伸出了手,唐箫连忙将先前那个瓷瓶放在姥姥手中:“您还是要克制些,这毕竟是毒。”
“我心里有数。”姥姥说着扶着方桌坐直了身子:“行了,你回去吧,记住!别冷着飞燕。”
唐箫点头回应,告退而出。
夜,凉如水,风,厉如刀。
他一走出来,就觉得心都结了冰,没什么热乎劲儿了。
“箫哥,今天怎么这么晚?”
守门的弟子见他热情招呼,他努力地挤出笑容来:“我惹姥姥生气,罚跪了。”
“我知道姥姥向来严厉,却没想到就连箫哥你也……”
“也?”唐箫敏锐地抓到了一个字眼:“还有谁受罚了吗?”
那弟子耸肩叹气:“唐寂师兄呗!他被姥姥罚寒池举鼎,这都第四天了!”
唐箫闻言皱了眉头:“唐寂虽然是为唐六两出头,但到底当众下了夺魂房的脸,伤的是姥姥的面子,姥姥……自然严惩。”
“明白!我们全部被罚抄门规十遍,也是要大家引以为戒呗。”
唐箫拍拍那弟子的肩头:“你们明白就好。”
唐箫走了,守门的弟子继续守夜。
对面猫在树冠里的慕君吾则眨了眨眼。
他离着一些距离,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但借着屋檐下灯光照映出口型,反倒是看了个明明白白。
这个唐箫,不但得门主栽培,还能自由进出夺魂房,看来未来门主之言不假。
慕君吾盯着唐箫走远的背影,眉头轻皱:想他如此维护姥姥,应是个死忠,日后只怕……
慕君吾缩着身子,目色寒凉。
唐箫本该回暗器房,但因为那守门弟子提及了唐寂在寒池举鼎,他心里念着这事,不知不觉间拐了路,待到回神时,已经站在寒池所在的碧潭波前。
“你怎么来了?”守在此处的红姑,有些意外的看着冒出来的唐箫。
这碧波潭位于夺魂房与暗器房两个院落相连之处的洼地内,因外面种着一片绿植遮挡,内里又设下机关,故而唐门弟子鲜少有人知道它的存在,更别说轻松到此。
这碧波潭,本是一个天然泉池,终年上温下寒,水清如碧。
不知是哪一代的唐门祖辈对此做了改造,在潭侧开出了两个池子:一个加以大量药物,利用水热,形成了特殊的药池;一个不知潭底藏了什么,水温奇冷,周遭结冰凝晶,成了寒池。
“听说唐寂受罚,我来看看他。”
红姑为难得蹙起了眉:“举鼎辛苦,分不得半点神,你还是回去吧。”
唐箫轻轻点头,朝内看了一眼,默默转身。
“别太担心他,虽是受罚,但到底在寒池内,益处也是极大的。”
“嗯。”唐箫应声而去,红姑则回身看向了寒池中的唐寂。
唐寂身着单衣,站在池中所修的石台上,双手朝上举着一个比人都宽的铜鼎。
此刻,他神情疲惫,却眼眸中透着倔强。
在他举鼎的臂膀下,有两把长刀刀刃朝上的架在池面上,若是唐寂体力不支胳膊下放,就一定会碰到刀刃。
寒池水冰刺骨,入水便犹如万针刺肤,令人疼痛难忍,且随着时间增加,这种痛楚会越来越重,于是要对抗这种刺痛,除了忍耐,就需要内功运气与之对抗。
唐寂对抗刺骨之寒,耗费体力内力,还要举着重达百斤的铜鼎,可想而知这份“惩罚”有多么的难熬。
时间在走,他额头每每沁出汗来,都会快速的结成晶霜,当他的发丝全部蒙上一层霜晶宛如白头时,红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将那两把长刀撤下了。
“长长记性,下次不要再当众伤门主的脸!就算你护着唐六两,也该分分场合。”
唐寂没说话,依然举着鼎。
“行了,出来放下吧!明日不必再来了!”
唐寂步履艰难地举着鼎走到了池边,手臂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动作,有些僵硬放不下来了。
红姑伸手帮他把鼎拿下来,叹了一口气:“六两是个疯癫的,你呀,执拗的锯嘴葫芦!”
唐寂还是什么都不说,只是咬着牙,艰难地缓缓放下自己的手臂……
……
寅时末刻,夜晚最黑的时刻人也最为困乏。
弟子们虽然还在巡守,但显然已到了最疲惫的时候,不少人张口打着哈欠,或是揉眼。
慕君吾终于等到了时候,立刻摸出汗巾蒙住了自己的脸,朝着夺魂房摸了过去。
夺魂房的弟子无疑是唐门中武功最高的存在,但慕君吾的轻功也是极强,且在守候之时已掌握了他们巡守的时间与路线,自然找出了适合他潜入的方案。
慕君吾先是绕过、闪避了所有巡守与当值的弟子,待到主厅前,则倒挂在廊顶上,如一只蜘蛛屏气爬行向前,愣是从那几个弟子脑袋上爬过,而无人察觉。
非常顺利的,他摸进了主厅,于黑暗中,缓了片刻,靠着勉勉强强的光线照射前去书架上寻找他想要看的那本任事录。
然而到了书架前,他刚要抬手去翻书,眼睛却在昏暗中察觉到了一丝反光。
立刻他顿停下来,微微移动身躯,借着光线的微调带来的极弱反光,发现了三根蚕丝,而后他再顺着蚕丝观察四周,找到了藏在屋角以及窗帘处的两个机关弓弩。
果然!
慕君吾扫了一眼书架上的那本任事录,注意到那本册子的底部并未有磨损,心知这是本假的,便立刻后撤退出,不在逗留。
而就在他退出书房时,唐寂刚好迈步走进院中。
虽然他们两人相隔着数丈,但这一瞬间,却是都敏锐的发现了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