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最近新开了家茶楼,名风满楼。茶非好茶,不过一大把茶叶丢进锅里,再添几瓢水,烧开,简单粗暴。
茶水色泽暗淡,口感苦涩,但生意却很好,只是客人大部分都是男子。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自然不是来喝茶的,而是来看一个姑娘的。
那姑娘长的可真是好看,瓜子脸白皙如雪,透着病弱之感,惹人怜惜。乌发如瀑,简单的用红色丝带束成一把,垂在身后。一袭火红色水仙裙……呃,今天居然换了件水青色的千水裙,包裹着玲珑身段,更是衬得整个人柔弱无比。
但这并不能多吸引人,柔弱的美人多了,她这般长相也顶多算上等,离红颜祸水还差了些,更别提倾国倾城了。
这姑娘最吸引人的,是那双迷蒙的眼眸,雾蒙蒙的,宛若有一捧虚雾在眼里缭绕浮动,引的人不由得入神。
但他们也就敢坐在周围欣赏而已,至于上前勾搭……那还是免了。刚开始时有不怕死的去调戏,然后被不知从哪儿冒出的黑衣人一掌拍了个半死,丢出门外。尤其是半个时辰前青云卫首领的幺子姬越也遭受了此种情况后,所有人都老实了。
连姬越都敢打,他们算老几?指不定断胳臂断腿的。
这姑娘自茶楼开张之日便出现了,天天来,着实为这茶楼带来了不少客人。不是没有人猜测这姑娘就是茶楼的掌柜,但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能怎样?
借用自家权势打压?没看到身份尊贵的姬越也只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还是老老实实的看美人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了美人青眼,可以抱得美人归了。
茶过三盏,玖溪站起来,照例的,冷冷看了众人一眼,轻哼一声,推开窗户,翻身越了出去。众人啧一声,白生了一副娇弱样子,原来是个暴力冰山美人。
玖溪没走多远,身边便多了个穿淡蓝色衣衫的人,样貌俊朗,却一副冷硬之色,身材劲瘦,充满力量之感。
若茶楼有人在这儿,定会觉得这人与那个黑衣人的身影有几分相似,只是不知为何,今日换了件湛蓝色衣服。
“莫孑。”玖溪扭头看着三步开外的蓝衣人,习惯性的喊了一声。
“主子。”莫孑上前一步。
“我就喊喊你。”玖溪反应过来,莫名的有些恼,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破习惯。
“是。”莫孑退后一步,面无表情。
“是什么?”什么都说是,是不是我让你去死,你也来声是?
“属下明白是主子想喊喊玩的。”
玖溪:“……”为什么她会觉得自己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
“莫孑,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玖溪暗暗磨牙,说不出来今晚就别想吃饭了。
“附近有个忧渐河。”莫孑想了一下,说道,全然没有逃过一劫的觉悟。
“多远?”玖溪很怀疑他的附近是多近。大多时候他说的附近最起码是百里远的,甚至有一次他说的附近是在千里之外的,呃,那次好像是去约零山。
“大约有六百五十里。”莫孑回想了一下昨天打听到的,不确定道。
六百……五十里……
“很近,主人要去吗?”莫孑心里琢磨了一下,主人不喜欢那家人,出去散散心也是好的,不过主人的风寒还没好全,要多准备点东西。
“多久能到?”玖溪已经习惯了,所以只是抽了下嘴角。
“约莫着需要小半个月。”莫孑考虑到她的身体,说道。
“那里有什么好玩的?”忧渐河?没听过,不过凡是莫孑觉得是美景绝胜的,不是美不胜收,就是很奇特怪异,简单的说就是吓人,绝对称得上人间之罕迹。
莫孑想起那鱼的味道,肯定道:“忧渐河里的碧丝鱼是美味,主子会喜欢的。”
玖溪转身倒走,疑惑的看着他,“莫孑,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奇怪的常人不知的地方?”
莫孑沉默。
玖溪也没等他回答,就自言自语道:“也对,你本来就是暗卫,肯定执行过很多奇怪的任务。”同样的,也肯定在一些很险峻的地方训练过。
莫孑看着晃晃悠悠的玖溪,眼里一片澄澈。他不傻,他知道主子天南海北的四处奔波是在找人,在找谁他不清楚,但清楚这人在玖溪心中的地位。或许自己是知道的是那个叫莫刹的人。
淅淅沥沥的小雨又下了起来,周围升起了雨雾,迷蒙飘渺,湿意大了些,玖溪忍不住咳了起来。几乎是在同时,头顶便罩了把印着几朵青莲的纸伞,“主子无碍?”
“没事儿,回去吧。”玖溪顺势倚到他的怀里,“我不想走了。”
“我背主子。”一手护主子,一手撑伞,挺方便。莫孑蹲下身体,撑伞的手高举着。
玖溪趴到背上,嫌弃地撇嘴,真硬,但转念一想,被抱着更难受:他的手臂也很硬,像两根铁棍,胸膛也硬邦邦的,身上被硌的难受死了,每次被抱的地方都很疼,一看青紫一片,还是背着吧。
“莫孑,你讲故事吧,不许讲那些街头巷尾都知道的。”
“那讲什么?”他本就不擅长讲故事,这几年为了哄玖溪高兴,他才看了不少话本什么的。
“我不要听人的了,全是郎才女貌,男子名满天下,女子蕙质兰心,洗手作羹汤,来来去去全是这些套路。”玖溪兴致缺缺,这根木头,讲的故事干巴巴的,这次不让他讲那些话本上的,还指不一定讲成什么样呢!但她就想刁难他,纵然会委屈自己的耳朵。
“属下这就讲。”莫孑背起人,稳稳的向前走,“是关于一只荷妖的。”
玖溪支棱起自己的耳朵。
……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青如水。
安然知道,最近虞城传的最开的就是虞城第一首富家的大公子成予热恋何悠然。当时她全当笑料听了,没往心里去,更不认为故事中的主角会跟自己有牵扯。只是谁能料到呢?这一向高高在上的成予竟会堵她的路。
安然去羞恼的看着对方,“你信不信我报官!”
“呐!这就不好玩了。你瞧,我家财万贯,不说富可敌国,最少能让你穿金戴银,每顿山珍海味,你就不考虑一下?”成予唰的一声打开折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顺便风流之极的就像青楼里的姑娘搔首弄姿般勾引人,引得人群里妇人少女红了脸迷了眼。
“成公子若是闲着没事,大可以去追你的美人,不必拿我做消遣。”安然看到聚着的人越来越多,越发羞恼,“我位卑身贱,能跟成公子说上几句话已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怎敢妄攀?”
“姑娘是吃醋了?”成予双目一亮。安然顿时想揍人。
成予轻咳一声,又道:“实不相瞒,在我禁足的那顿时间里,与姑娘的每次交谈都令我心悦,不知不觉中,竟是将姑娘的身影烙在心里。这不!才几天未见,我已迫不及待地来找你了。”
众人哄笑,心里却是不信,安然也被气乐了,她当初只是见他悲伤难过才跟他说了几句话而已,这人是想赖上她?
成予朗声道:“诸位父老乡亲,请在此见证,我成予必将然然娶回家。”
众人哄笑更甚,更有好事者学着道:“然然,哈!”
安然脸红得要滴血,“你叫错人了,我不是何悠然。”说完,她越发觉得成予笑的可恶,她今年十六,正值当嫁之年,他这话一出,谁敢娶她?同时心里更是后悔,当初怎就鬼迷了心窍,要死不死的跟他说什么话!
“你怎么不去死!”越想越恼,安然将手里厚厚一打荷叶狠狠地砸在了他脸上,全场瞬间静默。
安然看着白色衣襟上沾了些许水迹、脸色有些冷的成予一阵后悔,贫不与富斗,怎么就手贱了呢?然后她又想到,自己生活的重要来源之一是卖莲子所得,而莲子则全卖与成家,现在得罪了他
见到他将要张口,安然有些无措,于是夺路而走。有风轻起,扬起了翠绿的裙角,与他脚边的荷配的,成予用扇子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手心。
这件事很快传开,只是内容越传越离奇:成予追何悠然不成,大受刺激,心智受损,成了傻子,竟在河边对着一个素未蒙面的采莲女示爱,聘礼已进了女方家,两人不日成婚。
何悠然听丫鬟说后,轻轻一笑,不以为意,淡淡道:“最近无聊得很,看看戏也是不错的。”
成家就不像她这般淡然了。一向和蔼的老夫人痛骂成予不思进取,败坏了家风,当晚就气得晕倒。成书是个孝子,并且本就怒火烧心,当晚就用家法将成予伺候了一顿。
成予倒也硬气,死咬着牙就是不松口,气的成书险些将他打死,“你个不孝子,前段时间你跟别人争风吃醋,惹上官司,现在又叫嚷着娶一个贫女,你你要气死我。”
“爹,孩儿是真心喜欢。”成予苍白着脸,抖着声音道。
“一见钟情?扯淡!”成书气得头发晕,眼发花,“我告诉你,没门儿!”
成予抿着嘴,双目微闪,不知在想什么,纵然身后已经模糊一片,藤条落下的力道越来越大,也没有再开口说过一句话。
成予病了,病得很重,已连着烧了三天,神志不清,只是一直喃喃的叫道:“然然,我的然然啊”
老夫人最疼他,见状便对着成书劈头盖脸一阵怒骂,“不就是不懂事了一回吗?又不是第一次了,你非要动用家法!哎呦我的亲孙啊,心疼死我了。”
成书也焦急,嘴上起了一溜串燎泡,他就这么一个独子,若真有个什么好歹,百年后他怎么面对九泉下的夫人?
管家跟着成书很久了,是看着成予长大的,见大夫的药不起效,便支招:“老爷何不将那安然请来?心病还需心药医啊。”
无可奈何之下,成书只好同意将安然叫来。
金阳残辉里,弱风扶柳下,安然正在做女工,闻言便不小心扎了手,渗出了圆润的血珠。
“你确定他叫的是我?我觉得你应找何小姐。”安然吮去血珠,眼也不抬的说道。
“是你,不会错。公子在湖边喊你然然,众人都可作证,并且,公子从未对何小姐如此称呼过。”来人责怪道,“公子是因姑娘病的,姑娘莫非就心安?”
安然沉默良久,仰头望了望天,天湛蓝湛蓝的,没有一丝瑕疵,“好,我去。”
一见钟情什么的,她从来不信,相思成疾,更是荒诞,但她却希望真的有一个男子可以做到这样的相思成疾,而那个看着就不靠谱的成予会是吗?她有些茫然。
夏日总是让人提不起精神,马车又晃晃悠悠的,安然很快入睡,梦里的她又回到了半个月前。
城外的那座小青山上,不知何时有了座道观,她因着好奇便去了。道观里只有一个并不穿道服,而是穿了一袭青衫的负剑男子。
他问:“姑娘因何而来?”
安然看了看繁花正艳,翠松荫道下的男子,淡笑道:“只是好奇。”
“见面就是缘,姑娘,若是你信在下,不妨在此住上一段时日。”
“为何?”
“姑娘最近会有一顿姻缘,只是无善果。”
“道长真会开玩笑。”安然全然不信,对他的好印象荡然无存。在她看来,道士都是装神弄鬼的神棍,这个道士尤其可恶。
马车猛地一停,将她从梦里惊醒,“安姑娘,到了。”
安然想,这就是那个道士说的姻缘吗?她不清楚,啧,那个不像道士的道士的话还是影响到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