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有些诡异。
艾文有些尴尬地抱着剑和格鲁琴坐在沙发上,他倒是很想把这些东西收进系统背包里,可现在这么多人在场,艾文不敢当众做出这么夸张的事情。自己好不容易把之前的事情糊弄过去,刚发现的自愈能力还没圆过去,要是再凭空纳物,肯定会引起更多人怀疑,毕竟自己现在连身份证明文件都拿不出来。
那个叫做萨菲的年轻人端着一大杯啤酒,懒洋洋地靠在柜台上,伸手抓了抓有些有些杂乱的金黄色卷发,一副非常随意的样子。发现艾文在看自己,年轻人的眉毛轻轻一挑,目光转向艾文,对着两人原本注视的方向努了努嘴,示意艾文盯住他们。自己则把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转身走到吧台上鼓捣着什么。至于那位叫**丝特的治疗师小姐,已经匆匆跑上二楼去找他们的团长兼店长——那个叫做艾德琳的半精灵。
艾文再次看向坐在窗边的两人,法师小姐双手环抱靠在沙发上,她背朝着自己,艾文看不见她的表情,她的头一直偏向窗外,久久地凝视着什么,对她面前的那个人不理不睬。途经此地的晚风捎来了一片翠绿的叶子,顺着她长长的冰蓝色马尾滑落到地上。天际线的落日还有残缺的一角,尖塔、飞鸟和远山,昏黄的世界里所有事物都只剩下黑色的影子。
坐在她对面的那个男人双手支起在桌上,头部向下倾斜了一些,嘴唇靠在微微握紧的双拳上,像是准备开口说什么,他的眼睛始终盯着那位不与他对视的法师小姐,他似乎一点儿也不急,身子甚至还有些放松,像是在耐心等待一个谈话的时机。他有着一双奇特的琥珀色眼睛,瞳孔外有一层复杂的波纹,在昏暗的空间里散发着朦胧的微光,艾文觉得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样的眼睛,它是如此的独特,但也许太久远了,艾文现在难以回想起来。
“我想我们应该找一个更隐蔽的地方谈。”男人注视到艾文的目光,皱了皱眉头,朝望着窗外沉默不语的法师小姐说道。
“他们都是我可以信任的伙伴,要说什么直接在这里说吧,我还有事情要办。”法师小姐回头看了一眼艾文,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彩,艾文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她口中的“可以信任的伙伴”,听起来是暂时把艾文归为了自己人。
夕阳映红了他们的侧脸,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两人都沉默不语,一时间空气像是凝固了。
“伊丽莎白。”终于,那个男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了。艾文默默地注视着他们,这个来历不明的男子似乎和法师小姐关系不浅,年龄差距这么大,应该不会是爱慕者或者恋人吧?不过在这种类似中世纪的社会,这也说不准......艾文在心里猜测起来,也许是亲戚?但发色和瞳色都不同啊。艾文只能等待那位高冷的法师小姐开口,才能更进一步的确认两人的关系。
“你的母亲非常担心你。”男人语气温和地说道,他看起来非常真诚,不过法师小姐根本没正眼看他,她正望着窗外的残阳出神。男子耐心地等了一会,她仍旧没有开口,像是带有某种强烈厌恶和抵触情绪,不过艾文察觉到这种抵触和厌恶并不是针对眼前这个男子,如果是极其讨厌的人,这位高冷的法师小姐大概根本不会坐下来听他说话吧。
“她希望你能回......”
“不可能。”
男人的话刚说到一半,法师小姐就突然开口了,三个诺曼语音节从她嘴里吐出来,像是三块坚冰,艾文甚至能听到那些冰块砸到男人脸上的声音......艾文不禁为那位法师小姐捏了一把汗,别人话都没说完就这么无情的拒绝真的好吗?看起来这位法师小姐也是受过正统教育的人,不会这么不懂礼貌吧?艾文回想着刚才那个男人的话,从中捕捉到了“你的母亲”几个字,听起来这个男人应该是她母亲的朋友,专程来见她。他打扮得比较朴素低调却非常整洁干净,头发也认真梳理过,那种华贵的气质还是透露了出来。
“这里最近并不安稳,她也是为你好......”男人尴尬一笑,他大概料到自己无法轻易说服这位高冷的法师小姐,并没有因为她的拒绝而生气或者着急,而是继续耐心地劝说着。艾文看在眼里,心想这位法师小姐的母亲肯定是个大人物,能让这个男人来做这种麻烦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不浅。那么这位高冷的法师小姐肯定也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出来游历的乡野法师了,也许是贵族或者富商之家的小姐?在西阿,大家族的女孩到学院里学魔法之类的事情很常见,魔法这东西,本就不是穷人家的孩子能染指的,学院里的女法师基本上都是些贵族或者富商家的小姐,男法师们也只有一半是平民出身。
“我在这儿过得很好。”法师小姐并不领情,语气冰冷的说道。
“伊丽莎白,听我讲,安妥斯现在出了一些事情,我专程来处理,现在有多方势力在观望,有的蠢蠢欲动。我在明处,他们在暗处,倘若被发现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很可能受到伤害。”男人的表情严肃了起来,既是在劝说她,又是在告诫她。
“发生了什么事情?”法师小姐也认真了起来,调整了坐姿,冰蓝色的眼睛对上男人那琥珀色的眸子,她似乎对于最近在安妥斯出了什么事更感兴趣。
“了解这些对你毫无益处,这其中牵扯了很多复杂的东西......好奇鬼亨利得不到面包(来源于诺亚汶民间故事的俗语,同好奇心害死猫类似)”男人摇了摇头,并不想和她谈论这些事,“我希望你回到奥茨兰特,在那里至少家族能给予你足够的保护,我这是为你好。”
“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囚笼里,莱昂纳德先生,说什么为我好,恐怕你是担心我被人利用威胁到你的工作吧。”法师小姐轻蔑一笑,站了起来,冷冷地盯着那个男人,“我可以保护好我自己,不需要他们的看管。”
艾文在一旁暗自抹了一把汗,直觉告诉自己那个男人非常厉害,艾文目睹他那琥珀色的眸子里溢出一圈犹如实质的魔力波动,显然他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们的谈话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位法师小姐果然是某个大家族的人,看起来似乎还处于叛逆期?哈,年轻人都会经历这么一段时期。这位法师小姐好像是借着游历之名独自远离了家族,她口中的“囚笼”,大概就是指那个男人提到的奥茨兰特,那是诺亚汶王国的王都,能在王都扎根的家族,必然是王公贵族、法师世家或者富有到了一定程度的富商之家......
艾文对诺亚汶的历史了解不多,记得比较清楚的只有几位开国元勋,连现在的国王姓甚名谁艾文都不知道,毕竟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安德雷亚人。
“伊丽莎白,我不希望你出事。”男人皱起了眉头,这位法师小姐似乎远比他想象中的要棘手。
“用不着你担心我,你倒是应该担心一下你的安洁莉娅。”法师小姐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满和嘲讽。艾文听得有些懵逼,“你的安洁莉娅”?,安洁莉娅又是谁,听起来应该是那个男人的爱人?艾文有些理不清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男人一时语塞,法师小姐似乎对于自己反击非常满意,甩了甩长长的蓝色马尾,转身就欲离开。
“昨晚你偷偷利用法师塔的传送阵擅自离开了安妥斯吧?”男人突然开口了,令法师小姐的脚步一顿,“以你现在的魔法水平,哪怕有法师塔法阵的辅助,传送对你来说也是巨大的消耗,会令你的法力几乎耗光。安妥斯临近诺亚汶和摩罗斯的交界边境,城外并不安全,我们怎么能不担心你?”
男人的话里带着责备之意,艾文看见支起在桌上的双手缓缓放了下来,身子微微转向背对他站立着的法师小姐,像是在等她开口回答。
“是又怎么样?什么叫‘擅自离开’?我去哪儿你们管得着吗?”法师小姐的脸上带着怒意,头也没有回,脸侧过一个微小的角度,冷冷地说道。
艾文有些惭愧,她开启传送法阵是为了帮助佣兵团快速赶往普雷德救自己,说起来这还是自己的锅,没想到这件事情竟然被她家里人知道了,艾文还是能够理解一个家长发现自己孩子晚上偷偷溜出去的那种心情。看起来这位法师小姐并不打算妥协,她对家族似乎有着强烈的抵触情绪,特别是针对她母亲。
“伊丽莎白,你令我失望。”男人缓缓站起来,依旧是那幅面无表情的样子,他的米色卷发被一团橘红色的光晕笼罩着,艾文注意到他的眼睛微微的眯一下,感觉像是要动怒了。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行踪的?”法师小姐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瞪着那个男人,“她在我身上施了示踪法术?”
“我不知道。”男人的平静地答道,“我只知道我得把你带回去,这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说是工作也不为过。”
“呵,莱昂纳德先生,堂堂琥珀之眼的后裔,却成了冰瞳家族的狗腿子吗?”
法师小姐冷笑着,胸前的项链微微一亮,一把镶嵌着冰蓝色宝石的法杖凭空出现在她手上,法杖重重地敲打在地面上,宝石散发着迷人的蓝色光辉,冰霜在法杖上疯狂蔓延,周围的空气迅速降温,像是一下子从盛夏来到了隆冬。
艾文一下子傻眼了,不是因为法师小姐充满攻击性的举动,而是因为她刚才的话——“琥珀之眼的后裔”,艾文一直觉得眼前这个男人的瞳色非常独特,自己好像在哪儿见过。没想到是历史上那个鼎鼎大名的琥珀之眼家族!?曾经西阿尔赛利亚法术协会“以塞之环”的八大常务之一,西阿八**师家族排名第七的琥珀之眼?而这位法师小姐应该属于那个“冰瞳家族”,艾文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家族,在艾文的记忆里,曾经诺亚汶王国最强的法师家族应当是琥珀之眼家族无疑,怎么这个琥珀之眼家族的后裔会成为“冰瞳家族的狗腿子”?是琥珀之眼没落了,还是冰瞳家族突然崛起了?
“伊丽莎白,你要反抗家族的意愿吗?”男人的语气变得冰冷了起来,琥珀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光辉,他好像对周围的低温毫无感觉,不缓不急地朝法师小姐靠近,他每踏出一步,艾文就感到周围的温度回升了一点,直到他走到法师小姐面前,盛夏季节的炎热又重回这片土地。
“想带我回去,我告诉你,不可能!”法师小姐气得发抖,冲着比身材高挑的她还高出一截的男人大声喊道。一时间,剧烈的魔法波动引起的乱流将她的马尾掀得翻飞起来,她冰蓝色的眸子像是薪柴一样被点燃,幽蓝色的冰焰在瞳孔里燃烧起来,暴躁的魔力犹如不受控制的野兽,正要撕破禁锢它的铁网。
与此同时,男人依旧面无表情地俯视着女孩,琥珀色的眼睛微微发亮,一圈翠绿色的涟漪在他的眼睛里荡漾开来,艾文感到一股威压从男人的身上迸发,那是高等级者运用魔力时的表现,能够对周围等级差距较大的低等级者产生一定程度的压迫。愈发强烈的魔力波动使空气变得凝实了起来,充沛的能量像是流水一样从艾文的脸上划过去。
玛拉凝化。
艾文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劝阻他们。在塔兰西亚的游戏世界里,无论是法师们的魔力,还是战士们的魂力,或者一些东方剑客口中的“气”,一切都来源于这种像空气一样透明却充斥在世界各个角落的物质——玛拉。因为职业不同,战斗方式不同,最开始人们对于力量都有特定的职业称呼,比如魔力、魂力等等,直到第二纪元末期一位叫做玛拉的女学者发现任何职阶的力量源泉都是同一种物质,教会对于她的研究并不认可,在教书里记载了魔力和魂力是米拉赐予两位勇士的两种不同的力量,玛拉的研究与教书截然相反,时任教皇希律特四世与主教们将她判断为“质疑神的异教徒”,以火刑将她烧死在圣玛丽安娜广场。几百年后不断有人验证了她的研究,直到第三纪元864年,时任教皇“神佑者”马迪维斯一世才为她平反,后来人们为了纪念她,将这种能量称为玛拉。
玛拉凝化是一个人的力量强到一定程度才能引起的现象,所谓剑气也是玛拉凝华的体现,在游戏世界里,只有达到剑术大师这个层次的剑士才能使出真正具有杀伤力的离体剑气,法师也是同样,只有**师才能实现魔力浓缩,而这个境界的界限就是——lv40。
艾文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这个看起来才刚刚三十岁的男人有lv40?他可是npc!不同于剑士这种常常来个什么先祖传承、天赋异禀的职业,法师可是必须自己一步一步钻研奥秘的,从学徒到**师,那可是从黑发到白发的过程,法术是强,越强越难学,法师之所以强大就在于法术的奥秘与智慧是他们用长久的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出来的。游戏里玩家们倒是有系统的辅助,可npc哪来这些东西?一般玩家们判断一个npc法师厉不厉害,就看他年纪大不大,一般年纪越大,头发越白,看起来越是弱不禁风的越厉害。可这个正值壮年的**师是什么鬼?琥珀之眼家族真有这么厉害?
“住手!”
正当艾文发愣时,一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凝固的空气顿时溶解了几分。
艾文回头,看见那个叫做艾德琳的半精灵女孩身着轻甲,手持一把闪耀着荧光的长弓站在那里,警惕地看着那个男人。而那个有着棕色双马尾的治疗师小姐和伤病初愈的东方女孩都跟着她身后,那个有着银蓝色长发的东方女孩也是身着战斗用的剑士战甲,握紧了太刀的刀柄,随时准备战斗。
别啊,我的姑奶奶们,咱有话好好说啊。艾文看在眼里,紧张得要命,别人可能以为他们这一副全副武装的样子很厉害,可艾文知道,别人**师根本不虚你这些花里胡哨的啊,之前遇上吃了无数debuff的迪兰塔就搞得他们够呛,现在别人可是完全状态的**师,你们上去不是送吗!?
“你是谁?”男人非常平静地问道,目光越过面前的法师小姐,落到刚从楼梯上下来的三人身上。
“艾德琳·君思·伊伦斯特,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也是伊丽莎白小姐所属佣兵团的团长。”半精灵女孩毫不畏惧地与男人对视,浅绿色的精灵眼睛对上那奇异的琥珀色眸子,两人的眼神像是在一瞬间进行了交锋。
艾文抹了一把汗,心想这位**师先生性格是真的好,事到如今还能保持平静,换了电视剧里那些人,早就开打了吧。这时消失了半天的那个叫做萨菲的年轻人也跑了过来,端着两杯刚泡好的咖啡,让两人坐下好好谈,艾文看着他脸上那勉强挤出来的笑容,也非常勉强的附和了几句“坐下来好好谈啊”“别生气,生气伤身体”之类的话。
年轻人在把咖啡放到桌上后还用手肘轻轻捅了捅正在气头上的法师小姐,示意她消消气,他和艾文一样,目睹了整个过程,自然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好对付,虽然不知道法师小姐和他究竟什么关系,但两人显然是熟人,既然是熟人,就可以坐下来好好谈嘛......
“我倒是无所谓。”男人理了理衣襟,微笑着坐了下来,端起桌上的咖啡轻轻嗅了嗅,站在一旁的年轻人顿时紧张了起来,艾文看见一股汗顺着他的侧脸滑了下来,大概是担心自己的手艺能不能得到认同。
男人细细地啜了一口,抬头看着年轻人,点了点头,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赞许之意,“威尔沙之雾,是很正宗的王都口味。”
年轻人如释重负地笑了笑,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多亏伊丽莎白小姐从王都带来的配方,她的手艺远比我要好。”
“是吗?伊丽莎白,没想到你还懂咖啡,露西莉亚和安洁莉娅从没跟我说过。”男人看向面色阴沉的法师小姐,年轻人此刻尴尬地附和着,左手悄悄捅了捅一旁默不作声的法师小姐。
“你没听说过的事情多了。”法师小姐咬了咬牙,冷冷地说道,在年轻人的“帮助”下,她勉强坐了下来,再次和男人相对而坐,她依旧把头偏向一旁,看起来依旧没有任何谈话的意愿。
艾文注意到名叫萨菲的年轻人跑到半精灵女孩身边,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女孩的眉头先是一皱,然后瞳孔微缩,一副惊讶的样子,拿弓的手都微微颤抖了起来,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平复了心中的震撼,还是咬了咬牙,收起了长弓,走到两人桌前。
“您好,莱昂纳德先生。”半精灵女孩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向男人说道。
“您好,艾德琳小姐。”男人礼貌地回应了她,向她点了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半精灵女孩深吸了一口气,用眼角的余光看了一眼怒气渐消的法师小姐,她的手紧握着法杖,手指因为抓得太狠而失去了血色显得有些苍白,她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发泄。
“很抱歉打扰你们的......谈话,正如我刚才所说的,我是这家咖啡馆的主人,也是伊丽莎白小姐所属的风蔷薇佣兵团的团长。”半精灵女孩看着男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风蔷薇,很好的名字。”男人微微一笑,对佣兵团的名字表示了称赞。
“谢谢。”半精灵女孩也礼貌地答谢了一声,随即问道:“您是伊丽莎白小姐的亲人吗?”
“嗯......目前还不是”男人微微歪了歪头,思考了一秒钟,“她母亲的妹妹是我的未婚妻,这样你能理解吗?”
“噢,我明白了。”半精灵女孩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她重新审视了一眼这位法师小姐,看起来她也不知道这位小姐的家庭背景如此恐怖?冰瞳家族的成员,一位号称琥珀之眼后裔的**师未来的外甥女?艾文在一旁听着也是忍不住砸了咂嘴,这就是异世界的豪门啊,至于这位豪门大小姐为什么要跑到安妥斯来过佣兵的苦日子?大概是因为家族吧。没错,家族。艾文叹了口气,这个世界的人,家族观念很强,特别是贵族、世家。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大概都逃不脱被嫁给某个家族的男丁以促成联姻的命运吧。
“您一定要带她走?据我所知,安妥斯城的治安很好,这两年都没发生过什么大事情,倘若是为了安全考虑,我想并没有必要。”半精灵女孩认真地说道,她是土生土长的安妥斯人,自信对于这座城市的了解自然比一个王都人要全面。事实上,安妥斯因为地处交界处附近,又是贸易之都,王国在这里投放的兵力是其他地方的几倍,安妥斯的治安确实能够和王都比肩。
“或许吧,但今天凌晨,这里就出了大事情。”男人摇了摇头,端起咖啡品了一口,对于半精灵女孩的话他不置可否,并不打算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什么大事情?”不仅仅是问话的半精灵女孩,一旁的法师小姐也把头转了过来,正在收拾东西的年轻人也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整个风蔷薇的人,包括艾文,心里都发出了和半精灵女孩同样的疑问,聚精会神地等待那个男人解答。
见所有人一副等待他开口的样子,男人无奈地叹了口气,放下了杯子,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诡异的微光,“在安妥斯城主,普雷洛斯伯爵举办的音乐会当晚,爱芬克斯子爵被发现在一个房间里,身亡。”
“什么!?爱芬克斯子爵!?”法师小姐惊呼出声,一旁的半精灵女孩和那个叫做萨菲的年轻人都皱起了眉头,他们显然是听说过这号人物。至于神经大条的治疗师小姐与那个年轻的东方女孩,都和艾文一样,一脸懵逼。爱芬克斯子爵?艾文可没听说过这个人,自己一个安德里亚人,对诺亚汶的了解本就不多,都是从图书馆的资料里看到的,何况自己还是从游戏里的四十年前到这里来的,整整四十年的王朝更替、时代变革,现在自己就算回到安德里亚也认不出几个人,更别提在诺亚汶了。
众人的反应也在这个男人的预料之中,他的身子缓缓靠在沙发上,似乎保持了太久端正的坐姿对他来说也有些累,“而我,很不幸,被派来处理这个麻烦。”男人笑了笑,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今天凌晨接到传令使的消息,一早就赶到安妥斯来。”
“莱昂纳德先生......”半精灵小姐犹豫了一下,开口想说什么,被男人挥手打断了。
他似乎不想继续谈这件事了,大概发生在伯爵府的命案正令他焦头烂额。艾文陷入沉默,这起命案发生的时间和地点都显示出很大概率是人为的非自然死亡,也就是谋杀。至于凶手的目的,多半和时局与政治有关,每个国家都有复杂的政治,诺亚汶也不例外,作为一个封建王国,这里面王公贵族之间的明争暗斗多了去了,艾文学过历史,电影电视剧也看过不少,深知这其中牵扯了很多人和势力的利益,所谓“政治就是各阶级之间的斗争”,艾文倒是能理解那个叫做莱昂纳德的男人的苦衷。
“所以,你能理解了吗?你说得也不算错,我担心你我的关系会被人利用,从而影响会接下来的工作,另外,我也不希望因为我的工作,威胁到你的生命。”男人的语气放缓了,温和地劝说道,“离开安妥斯,回到王都,只有在家族的势力范围内,你的安全才能得到保证。”
法师小姐的气似乎已经消了,紧握法杖的手也松了下来,她低头认真地思考了一会,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她身上,等待她做出决定。艾文注意到半精灵女孩的手紧紧地握了起来,屏住了呼吸等待法师小姐开口。她似乎非常重视这位法师小姐,想想也是,一个法师在佣兵团的作用是巨大的,有法师的佣兵团和没法师的佣兵团之间的战斗力差距是巨大的,如果把佣兵团比作一个职业战队,那么法师就是狙击手或者ADC,是一个团队的核心输出。倘若风蔷薇失去这位法师小姐,战斗力必将大打折扣,在佣兵公会注册的法师本就稀少,还多半被一些规模较大经济实力强的佣兵团抢去了,风蔷薇想要再找到一位顶替她的法师是很困难的。
法师小姐沉默了许久,众人也随着她保持着安静,整个咖啡馆陷入凝重的氛围里,将要彻底淹没在群山之间的残阳散投射出最后的光芒,所有人都被笼罩着,外面不少店铺准备打烊了,行人的脚步也变得匆忙起来,听起来有些凄厉的鸟鸣和隔壁店家传来的猫叫交融在一起,艾文轻轻呼了一口气,汗水沿着侧脸流了下来,盛夏季节的南方王国果然如书本上说的一样闷热无比。
终于,她开口了,格外坚定地说出了那几个字。
“我决定留下来。”
艾文注意到半精灵女孩和年轻人都松了一口气,特别是那个叫做萨菲的年轻人,眼里甚至流露出欣喜。而那个叫做琉璃的东方女孩,她的眼神闪烁,看了看年轻人,又看了看法师小姐,不知道在想什么。而那位有着活泼双马尾的治疗师小姐,她表面上和其他人一样松了一口气,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眼睛里却透露着一丝和这样的表情完全不符合的东西,艾文说不上那是什么情感。自己作为一个局外人,一个旁观者,把所有人的表现都收在眼里,看到这一切,艾文发觉在风蔷薇内部,他们的关系也许比自己想象中的更复杂,也许有些事情,自己作为一个外来者,并不知道。
“伊丽莎白......”男人对于法师小姐的决定感到有些惊讶,他皱了皱眉,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母亲希望你回去,这也是家族族长的意思。”
听到“族长”两个字,法师小姐的脸色变了变,纤细的手指紧紧地握住法杖,指甲像是要嵌入木头里,“我不想回去。”法师小姐一字一句地说道,她紧紧地闭上眼睛,像是有什么痛苦的回忆浮现。
艾文看在眼里,突然感到一阵揪心,家族吗......艾文想起自己曾经的家,那个人最初也是这样对待自己的吧,必须按照他制订好的计划去做,走他安排好的道路......自己没能如他所愿,他就把这一切都转加在妹妹身上。艾文没有发觉自己慢慢握紧了拳头,关于过去的不快回忆令他的情绪波动起来。
“既然她已经做了决定,就不要再......”半精灵女孩站到了法师小姐身边,鼓起勇气对着男人说道,她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一阵魔法波动打断了,那个男人,终于快要失去耐性了,半精灵女孩浅绿色的眼睛对上他那带着一丝怒意的琥珀色眸子,她感到像是有一只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喉咙上,没有用力,却可以随时掐断自己咽喉。
“这是家族的安排。”男人面无表情地说道,他加重了语气,不容他人反驳。
空气突然间凝固,原本略有缓和的气氛一瞬间又变得剑拔弩张起来。没有人敢说话了,无论是作为团长的半精灵女孩,还是身为事件核心的法师小姐,包括在一旁围观的众人,都保持着沉默。没有人知道,这个看起来温和的**师,会不会因为谁的下一句话而彻底动怒。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了,一个其他人意料之外的声音。
“家族的安排,可笑。”
一时间气温像是降到了冰点,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开口说话的人,法师小姐默默地注视着说话的人,冰蓝色眼睛里闪烁着某种色彩——是期望?还是单纯的惊讶和疑惑?半精灵女孩微微张嘴,看着那个说话者的方向,“艾......”她想要说什么,却被男人的话打断了。
“年轻人,你根本不明白,这是为她好。”男人的抬头看着那个说话的人,冰冷地回应道。
“我明白,为了家族的利益。”艾文站了起来,缓缓地吐出一口气,艾文的左手紧紧握住剑柄,右手用力撑着桌子。事实上,强烈的压迫感使得艾文难以喘气,一个简单的起身动作,艾文却感觉腿上被绑着铅块,肩上压着重物,光是站起来就异常费力。
理智告诉自己不能激怒眼前这个男人,他是一名强大的法师,和自己等级差距足足三十多级,自己哪怕是重现当时的龙化状态也无法战胜他,可胸膛里燃烧的某种热烈的火焰却令艾文的情绪像是浪潮一样狠狠地冲垮了所谓理智的堤坝,“‘家族高于一切’,葛兰西斯大公(西阿历史上一位贪婪的贵族,为了利益做了很多肮脏的事)的名言不是吗?”
“‘家族是荣誉之地,亦是归宿之地’,大骑士博雷斯(西阿历史上一位圣战英雄,获得了教会的荣誉授勋)的临终之语。”男人微微一笑,从容地回应道。
“冠冕堂皇之词。”艾文冷笑一声,越来越强烈的压迫感令他感到头晕目眩,那个男人似乎对于艾文能坚持这么长时间感到有些惊讶,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荡开一圈瑰丽的波纹,顷刻间艾文就感到空气都变得犹如实质,从四面八方挤压着自己,腹部,胸膛,背脊......像是有无数重物压在上面,艾文咬着牙,没有叫出声。
“你是第一个敢和我这样说话的平民。”男人端起杯子轻轻啜了一口咖啡,似乎有些冷了,他皱了皱眉,放下杯子,看向艾文,说道:“你叫什么名字?”
“艾文。”艾文咬牙切齿地忍着越来越强烈的疼痛,令他感到意外的是,一股暖流正在自己的皮肤之下流动,流向自己的四肢百骸,慢慢地舒缓着压迫带来的疼痛感,“如你所言,一个低贱的平民。”
“平民可不会懂得什么葛兰西斯大公的名言,安特凡尼亚公国的上一代君主,就连我也只是略有耳闻。”男人注视着艾文的眼睛,艾文也毫不畏惧地与他对视,艾文在他眼睛里看到了自己,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
“书是个好东西,希望你多看看。”艾文冷冷地说道,握住剑柄的手开始发抖了,艾文感到自己的脑袋越来越重,强烈的眩晕感令他想要立刻找个地方躺下来。
“莱昂纳德先生!”半精灵女孩用哀求的眼神看着那个男人,向他喊道。她已经察觉到艾文身上承受的压力,却毫无办法,只能请求施法者的撤销。
“我想听他说完。”男人举起手示意她不要说话,目光紧紧地锁定在艾文身上,并没有因为半精灵女孩的话而转移。
艾文深吸了口气,每一次呼吸都令他感到格外艰难,像是有人狠狠地抵住自己的胸口,即便如此,艾文仍旧开口说道:“没有谁的人生是应该被安排的,我们的生命既不遵从神的意志,也不遵从轮盘的意志,更不会屈从于家族的意志,每一个抉择都掌握在自己手中,无论选择了好或者坏,无论结局是喜还是悲,只有自己走出来的人生才是完整的人生,直至死亡,都不言后悔。”
“既然她做出了选择,你就应该尊重她的决定。”
整个咖啡馆没有人出声,众人惊讶地看着艾文,没有谁会想到这个年轻人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法师小姐的唇瓣微张,冰蓝色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晶莹的微光。所有人都无言了,等待着那个男人开口。艾文也咬着牙注视着那个男人的眼睛,强烈的压迫感没有减弱反而增加了,那个男人轻轻笑了起来,看着艾文的目光里带着一丝赞许,更多的是好奇和惊讶。
“不得不说,很有趣,我不知道你看的什么书,如果是教会**,我劝你赶快烧掉。”男人站了起来,对着艾文说道。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艾文,每当他靠近一步,艾文就感到身上的压力更大一分,艾文感到他看待自己的目光,就像是艺术家欣赏一件将要碎裂的艺术品。
“凭借这个,还是不能彻底说服我。”艾文感觉到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正紧紧地盯着自己,像是要彻底把自己的血肉与灵魂都看穿。
“嘶......”艾文感到背上有一种撕裂般的疼痛,像是有一把锋利的刀子在切割自己的皮肤。事到如今艾文慢慢冷静下来,对于自己之前的冲动感到有些后悔,不过正如自己刚才情急之下瞎扯的一样,自己的选择,没有后悔可言。然而现在不但没法帮那位法师小姐,反而把自己的命都要搭进去了。艾文大脑开始飞速运转,思考脱困的方法,艾文已经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个可怕的对手,不光是拥有强大的力量,他对于自己情绪的控制和把握都优于常人。
“你之前说过,担心那位小姐因为你的工作而受到牵连,才让她离开这里,对吧?”汗水已经浸透了自己背,艾文忍着疼痛对眼前的男人说道。
“那又如何?”男人微笑着注视着艾文,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只要尽快解决这件事情不就行了?”
“哦?我也想尽快解决,这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的事。”
“我来协助你调查,很快,你就可以知道真相。”
艾文的嘴角勾起一抹自信的笑容。
“哈哈哈,很有趣的想法,年轻人,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男人仿佛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的笑话,忍不住大笑起来,“一个王国授衔的**师,会需要一个平民的协助?”
“你错了,莱昂纳德先生”艾文再次掌握了对话的主动权,身上的压迫感也骤然减轻了不少,令他可以自然地和这个男人对话,艾文礼貌性地笑了笑,说道:“我问你,法师职责是什么?”
“钻研法术,提升自我,教诲后辈,当然,还得参与维持王国的秩序稳定。”男人不假思索地答道,他对于艾文此刻脸上的笑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你想说什么?”
“如你所言,法师的本职工作可不包括调查一起杀人事件。”艾文的脸上带着自信的笑容,“也许你不知道,在安德雷亚王国,有一种专精调查事件的职业,叫做侦探,而我,曾是一名侦探手下的学徒。”
“很有趣,年轻人,我倒是没听说过这个职业”男人饶有兴趣地看着艾文,“我并没有说爱芬克斯子爵是被人杀死的,你怎么能肯定是杀人事件?”
“从您的表情、语言、动作上观察得来”彻底脱离了压迫的艾文感到浑身轻松,保持着礼貌性的微笑对眼前的男人说道,“你说过你一早就到达了安妥斯,而现在已经快要入夜。你来这里的第一件事必定是前往事发现场,显然你已经见过了那位子爵大人的尸体,自己已经有了初步判断。”
艾文看了一眼那个男人,见他没有说话,发现他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说道:“如果是自杀或者单纯的意外身亡,你也许会直接说‘在一个房间里自杀身亡’或者‘死于意外’,可你只是说‘身亡’,并且在那之前还有一个明显的停顿,你可能是在思考要不要向我们透露这些信息,或者是你还不确定究竟是谁杀的。”艾文停顿了一下,看了看那个男人的神色,接着说道:“而你这么极力想要伊丽莎白小姐离开这里,除了完成她家族那边的人交给你的委托之外,你眼里有明显的关爱和担忧之色,也就是说,你确实是害怕她会因为你受到牵连......如果只是单纯的自杀或者意外死亡,你完全没必要有这样的顾虑,大概事实是,那位子爵大人是被人杀害的,而你现在尚不清楚凶手是谁,而且究竟要不要找出真正的凶手你还要考虑考虑,毕竟这件事情牵扯了很多东西,不是吗?”
“也许,真相对你而言并不重要,或者说,对你背后的人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情的结果,对吗?”
艾文一口气说完了,喘了口气,默默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等待他开口。安德雷亚历史上可没什么叫做侦探的职业,那是艾文瞎编的,要是没有能让这个男人感兴趣的东西,自己就没有价值,那他就没有必要“留着”自己。艾文凭借着自己察言观色的能力和从侦探小说里学来的一丁点皮毛,尽自己所能地进行了一番推理。这其中有些地方还是存在问题的,既然已经一股脑说出去了,就看这个男人的反应了。
“非常有趣,年轻人。”男人笑着鼓了鼓掌,深深地看了艾文一眼,像是想要将他彻底看穿,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样的色彩,看得艾文背上冒了一阵冷汗。
男人优雅地转身,留给艾文一个背影。他迈着不缓不急的步子经过愣住的半精灵女孩身边,向她礼貌地点头致意,在经过法师小姐身边时他略微停了一下,低声嘱咐了一句:“既然如此,你照顾好自己。”法师小姐愣愣地看着他,点了点头,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众人保持着沉默,艾文也一时说不出话来,脚下一软,瘫坐在沙发上,大口地喘着气。
男人走到门口,对着玻璃伸手理了理米色的卷发。半精灵女孩想要上前送行,却被那个男人抬手制止了,他拿起放在门边的一把黑伞,在门前停了下来。他抬头看着已经彻底落下帷幕的夜晚,众人的目光也随着他一起望向漆黑的夜空。
今夜无月,黑云笼罩着安妥斯的上空,一颗极其微弱的星辰在夜空的角落里沉默不语。
“莱昂纳德先生......?”艾文感到非常疑惑,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那么,艾文。”莱昂纳德侧过脸,昏黄的灯光照在他白皙的皮肤上,艾文目睹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
“明日晚上六点,在安妥斯双泉广场,圣洁少女餐厅——”
“不见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