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阳佟家之行,收获一本难寻的农书,自己却摔了个屁股墩,受了疼还在床上躺了好几天。得了一百零一十六两的横财,佟永年却被贺府的车夫抽了一鞭子。
李薇笑嘻嘻的趴在桌前,看佟永年写字,一边问着,“年哥儿,你说咱是赔了还是赚了?”
佟永年抬头,放了笔,在她额上轻弹一下,“自然是赚了。”
李薇想到那盆被人五马分尸的盆栽和梨花灯遗憾的很,那可又是二十两银子呢。小拳头握着,咬牙切齿的说,“别让我查到是哪个王八蛋砍了我的盆栽,不然我让你舅舅扒了他的皮。”
佟永年刚握起笔的手一僵,缓缓偏过头来,眼睛闪着,“梨花……很喜欢那盆栽?!”
李薇以为他是要斥责自己吐了粗口,谁承想却是这话。松了口气儿,笑着,“二十两银子呢,谁不喜欢?!”
佟永年闻言手势一松,嘴角勾起,落笔写了几个字,才突然抬手,轻敲了她一下,“让娘再听见你骂人,看不揍你!”说话到最后,嘴角的笑意已扩得极大,李薇莫明其妙的看着他,怎么好端端的笑得象个傻子?
她揉了揉额头,转身去提小泥炉上的铜壶,又拿了条几上的一个雪白茶罐子,笑着,“去你舅舅家一趟,咱真赚了。这龙井可比咱娘买的二十文一两的茶好喝多了。”
佟永年也停了笔,依在当门的桌子坐下,含笑,“嗯,什么时候想去,咱们再去!”
李薇摇摇头,“蕊儿记恨上我了。我才不去。”
佟永年看她皱眉子又摇头的模样,呵呵笑起来。李薇沏了两杯茶,推到他跟前儿一杯,自己也抱着杯子坐了下来。
看看院中屋荫还很长,想了想便把头伸得长长的,说,“趁你今天高兴,我问你个事儿行不?”
佟永年看她说的正重,没来由的一阵紧张,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才轻点头。
他的紧张模样让李薇也紧张起来。为难的抓抓头发,不知该不该问下去。可总避着也不是个办法不是?
把心一横,“那个,年哥儿,你是不是很恨贺府?!”
佟永年一愣,握着杯子的松了下,又猛然紧握。
李薇看他手背上青筋暴起,立时觉得自己真是做了坏决定,不该因为爹娘都含糊不清的回避,他从来不提,认为这个是脓包,若是不挤烂挑破,闷在心里总会慢慢的扩散……与其这样倒不如主动挑破的好……
她把小脸儿挎着,无精打彩又深深懊恼的坐在那里,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话!
“嗯。”就在李薇快要抗不住这长久的沉默时,对面响起他轻轻的声音。
李薇豁然抬头。
佟永年伸手抚着她发顶,扯出一抹笑意,“现在可以提了,我没事儿了。”家人的故意回避,他怎么不知,过去六年,每到清明中元时,去上坟回来,几个姐姐都会抛下活计,强扯着他说笑玩闹,这些心意他怎么能不明了。
他虽然笑着,可李薇却不敢再问了。在心里把自己骂了千百遍儿后,一口气喝干杯中的茶,豪气冲天的说,“年哥儿,将来我会挣多多的钱给你,咱把那个贺府踩在脚下,那个什么石夫人乔姨娘孙姨娘统统拉去砍头!”
佟永年先是笑着,听到这儿,突然愣住,“你怎么知道的?!”
“什么?”李薇也愣了。
佟永年双唇微启,缓缓的说着,“大夫人,乔姨娘,孙姨娘,赵妈妈,许妈妈,小红、寄秋、寄春……”
“什么?”李薇还是愣怔。
“是这些人害得我母亲猝然而亡……她本想买块田请咱爹咱娘帮着种呢……”
李薇愣怔下,才想起当年可就不是他亲眼看见这些人害了他的母亲?
眼突然湿湿的,佟永年却笑了笑,拍她的脑袋,“都过去六年了,哥哥没事了……”
李薇在心里叹着,可不,往前就是第七年整了……突然觉得气氛与她想象的有点不一样,她本想打诨插科的把这事儿说了,略舒一下他的心结。自从宜阳回来半月有余,他的心情一直不怎么好。虽然在家人面前儿也笑着,可总让人能清晰感觉到那笑的背后埋得深深的悲愤,或者叫恨意。
她爹娘私下里嘀咕过几回,连小四姐春杏都看出来了。她才趁着今日爹娘们都去旁边的兔子舍里忙活,找了这么一个空儿想开解,没想到开解不成,自己反倒先……
当下低头揉了揉眼睛,跑过去拉他,“我们去看看竹林子里的笋子冒头了没吧?啊,对了,还有上次你说佟舅舅说要做笋子生意的事儿,是真的吗?那个村子在哪里,好不好找?不如我们等你下个常休日让爹娘带着一块儿去看看吧……”
李薇不由分说的拉起他往外走着,嘴里叽哩呱拉的说着。
佟永年任她拉着,嘴角含笑,“舅舅是说过那个村子有竹林子,不过说合伙做生意的话,我是骗你的。”
李薇仰头皱了皱鼻子,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佟永年又伸手去揉她的脑袋,李薇偏头躲过。“那我们也等你下个常休让爹娘赶车一块儿去找找。若是有笋子,咱们雇些人挖,咱们村子里就咱家这片大竹林子,旁的都临着河长得零零碎碎的,加起起来也没多少。……等笋子腌好了,就让佟舅舅帮着在宜阳县找个买主,听说贺府也有酒楼生意,咱们的笋子就不卖给他,专卖给他的死对头,气死他们!”
佟永年点头附合,“嗯,好,气死他们!”
两人路过自家兔子舍,何氏与李海歆并春兰春柳春杏和老三媳妇儿大武媳妇儿在里面忙活着清兔子粪,看见问干啥去,李薇笑嘻嘻的说找去笋子。
何氏看佟永年脸儿的笑意似是展了些,心头高兴,也不多说,让他们去玩儿。
其实李薇明知道这会儿不会出什么笋子,不过是借口拉他出来散心罢了。两人顺着林间被行人踩出来的小道儿,走了一会儿,许氏从对面过来,一见他俩就笑呵呵的,“梨花,挖笋子呀。”
李薇摇头,“不是,玩儿呢。”
许氏不信,“竹林子里有啥好玩的?”
李薇不想跟她多说,就说,“年哥儿写字累了,就出来转转。”转到道路侧边,给她让路。
许氏却不走,看看佟永年,又看看李薇,抄在袖子里的手抽出来,揉揉了鼻子,说,“梨花啊,你们家腌笋子是咋腌的?咋腌得那么好呢?你教教大婶儿吧。你春峰哥往前该娶媳妇儿,我得给他存个娶媳妇儿生娃儿的钱……”
李薇气哼哼的不想理她。第一次趁她们家没人拿两只小兔子回家,没养一个月,就养死了。第二次厚着脸皮上门儿拿着三婶儿做比较,让她娘再给一对成年兔子,娘说不给,爹非要给,两人为这事儿还生了一场的气。
谁知道她家的小莲花喜欢抓兔子尾巴玩儿,母兔子老受惊,把刚产下的小兔子一个个都咬死了。连下了三窝,仅成活了两三只兔子。她见三婶儿家的兔子养得好,便四处说爹娘把养兔子的决窍说了老三家,没说给她,故意让她养不成等等。
李薇低头想了想,就跟她说,“那是佟舅舅从海外带来的方子,不许我们外传。再说了,林子就这么大点儿,笋子你们挖走腌了,我们腌啥?佟舅舅还指望着笋子卖了钱,给年哥儿买笔买纸,明年还要考秀才呢。”
许氏不妨她说的这么直接,登时叫将起来,“哎呀,你个小梨花,你还怪护食儿呢。”
咦?!李薇本已迈出的步子又收了回来,笑着,“大婶儿,你不护食儿,你从娘家学的那个提花织布的手艺咋不教教我四姐呀。”
“咦,那个咋能随便教呢?那个可是春峰大姨家大妞儿在老外面儿学的新花样式,俺还指望着给春峰春林多赚钱娶媳妇儿呢。”
李薇笑嘻嘻的说,“看,独门的手艺你也不想传吧?”说着,她摆摆手,“咱们两家正好,你不教我四姐,我们呀也不教你。扯平!”
“梨花好利的小嘴儿!”待许氏气急败坏的走远了,佟永年才笑着拍拍她的头。
李薇摇头笑嘻嘻,“哪有,三姐天天说我蔫儿呢。”
待他们转了一圈儿回家,何氏与李海歆等人已清好的兔子舍,正在院中坐着说闲话。
大武媳妇儿笑着,“你们家比春柳还厉害的那个回来了!”
李薇见众人笑着看她,心知许氏方才路过时,定然向爹娘唠叨告状了。只是笑嘻嘻的不说话。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大武媳妇儿又问佟永年些镇上学堂的事儿,何氏诧异的问,“咋,想让大山去镇上读了?”
大武媳妇儿扑着衣裳说,“在前王村都读四年了,去年他嬷嬷闹着非不让读。大山心头也不快活,在家呆了一年,啥手艺也不想学,啥活儿也不想干,见天儿闷在家里,我和大武愁得很!反正离他说亲也只有两三年了,顶多也就再供他两三年儿,能考出个名堂最好,考不出来呀,他成了家后,老婆孩子张口要饭吃,他还真能不动弹?”
何氏笑着,“现在送镇上学堂也不晚。文轩还不是十四岁上才去的镇上?”
大武媳妇儿笑着,“哎哟,谁能和何老爷比呀,那可是天下的文曲星下凡!”
何氏站起来去拍她,大武媳妇儿笑咯咯的站起身子,往外走,“行了,我也该回家做饭了。回去也跟大山说说,让他乐呵乐呵。”
王喜梅拍着三岁多的小春明,说,“让你爹也加紧干,将来也供我们春明上学。”
春明乖乖的坐着,头也不抬的啃点心,点心沫子糊着口水,把小手上沾得到处都是粘糊糊的。
何氏笑着,“春明这小吃相多象梨花小时侯。”
李薇被她娘说的一抖。人家长满牙就不流口水了好不好。忙扯着佟永年进西屋,“年哥儿,你来帮我看看这里做何解?”
两人一进屋,春兰和春柳去准备做午饭。春杏又跑屋里去摆治她的新衣裳边儿。
王喜梅瞄了眼厨房,低声说,“大嫂,春兰往前也整十六了吧?”
何氏点点头,“可不,五月里生的她。”
王喜梅又往那边儿瞄了一眼,悄悄的说,“我大堂舅的姨家表弟是咱们镇上的,家里开着一间糕饼店,生意也算红火,听说一个月有也个四五吊钱儿的赢利。他家有个老三,现年十七岁,十二岁前念过几年书,后来就在家里的糕饼店里帮工,现在小小年纪,手艺快赶上他爹了。人长得也清俊,个头比春桃女婿稍低那么一点点,人也白净,性子也怪好,不大爱说话。家里头有五间正房,东西各三间,房子都新得很。我觉着这个人的人才和春兰怪衬,只是有一点儿,老大老二没分家,都在糕饼铺子里干活儿……”说到这儿她惋惜的叹了口气儿。
何氏一个听这个,也跟着叹了口气儿,笑着,“喜梅,你费心了。这事儿我记着呢,抽空咱们去镇上访访,看看这人才倒底咋样。”
说着又叹,“你是没闺女不知道这心呐,怕家穷孩子去了受委屈,又怕婆家事儿多,更受委屈,最最怕挑来挑去,给她挑个不成用的人才,这后半辈子可不就全毁喽!”
王喜梅笑笑,“也就是大嫂心疼闺女,放在其它人家,也没这么多想的。”
何氏笑笑又指她的肚子,悄声问,“春明都三岁多了,咋还没动静。”
王喜梅捂嘴儿笑笑,“大嫂问的还真是时候。怕是有了!”
“哎哟,”何氏吓了一跳,站起来拍她一巴掌,“你咋这么不小心。有了身子还去干那重活儿。”
王喜梅抱起春明,笑着,“清个兔子舍那算啥重活儿?!我娘家门口有个嫂子,那干得才叫重活儿。六七月的大肚子还挑着水,刚生了孩子不出十天儿,就得下地干活儿……”
等王喜梅走后,何氏心头一阵的叹。女子在家享福不算享福,到了婆家享福才是真享福。
春桃是运道好,嫁了个好人家,公公婆婆都是实在人,石头又有学问,又知冷知热的,因这个,她愈发对下面这几个丫头亲的事重视起来。
李薇从窗里看着她娘和三婶头抵头嘀嘀咕咕的,猜是为了二姐的婚事儿,一会儿好笑,一会儿也发愁。
直到王喜梅走了,她回过头,歪头看着正在给她备注农书的佟永年,“年哥儿,你们学堂里有没有比大姐夫长得高长得白长得好学问又好的?”
“问这个干什么?!”佟永年抬头,很是奇怪?
李薇笑嘻嘻的说,“找个二姐夫呗!”
佟永年伸手敲她一下,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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